地城·贵人区。

　　当各府宝库机关被触发时，这里似乎立即得到了消息，作出反应。

　　相比平民区地城漏得如蜂窝般的通路，这里设计之初就像个堡垒，犹如巨大的龟壳，只留有六条通外的门户。

　　许多持枪、统一制服的武装伍众从地城内外冒出来，迅速聚集街头。

　　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通道门户便被封闭把守。街面人流也被就近分割管控、五步岗十步哨，牢牢封禁。

　　建制规整、披甲持枪的武装聚集起来后，一处处开始搜查。

　　此时在一厅密室里，四大家的这些暴力武装执掌人竟正齐聚一堂。他们脸色阴沉。而往日高贵的几位地城管理者，都被封嘴绑着俯首跪在一旁，身躯不住痉挛颤抖。

　　各家的宝库在受袭前，这边已经被匪伙趁先行动，负责管着地城的这些人尚没反应过来，贼团就精准地抄网了前来消遣夜生活的嫡系权贵……

　　虽然他们反应快速地集结武装，来到支援，但还是晚了——贼伙已经安稳撤离。

　　看现在清查总结出的损失报告，让在座各位容色糟糕的，除去被劫持、消失的十几个公子小姐爷，他们的好后辈；几个族老、甚至周家家主…。

　　主要还是一部分失窃的灵材。

　　族长辈没了可以再从族中选，庸碌的小辈还能再生。但灵材没了就是没了，缺失一部分、也足以摇动一个家族的根基底蕴！

　　看着呈来的报告，周家负责人周铤面色泛青，损失最大的正是他家…压下怒气，他沉声率先提议：“保密消息、封住城关查吧。”

　　穆家负责人颌首，评补：“这么多年安逸腐化小利算计，各家互扯后腿，才导致安防糜烂、我们的掌握力度下降——

　　看看今天的教训，江州城上下已是漏成筛子了。”

　　诸家负责人接话：“近些年的变局，大家也看在眼里。为能应对以后的风险，我们得尽快整顿自身，共荣共退，精诚合力经营了。”

　　“至少，要护住本州的基本盘。”

　　敛目养神的莫家负责人也睁开眼，温和附议：“早该好好整治了，不然我觉都睡不稳喽。”

　　四家军主默契相视，刚刚笼罩的阴霾凝肃气氛消融大半。跪在地上的几位管理者惊愕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叔长辈。

　　但没有一位垂下头颅关注下面。

　　犹如绑着的不过是几只羽鸡。

　　亲戚叔长们走出了密室，只留下各自卫士在室内的噬血开枪声。

　　……

　　曦晓夜去。

　　一夜骚动忍过，百姓出门查探消息时，便听到了惊天霹雳般的消息：

　　昨晚一伙盗匪袭击了豪族宝库和贵人金场：不仅掠走大量财宝，还残害嫡贵。受害者名单有十几个臭名昭著的四大家纨绔子弟，甚至还有族老家主！

　　官府通揭没明说“作恶”的势力是谁，但百姓已经纷纷猜测是侠盗。

　　早上大家就发现，城门和商街、坊市都关闭了，限制人流走动。三人一队的军士们正满城排查匪伙踪迹。

　　·

　　裴凌在月香楼一身单衣，茗茶飨午，手肘倚窗、沐浴着熙融的阳光，正观看文件。

　　裴凌上身在一片暖霭里，半尺碎发如绸，睫毛间落下的明晖在专注的瞳孔上映出了沉静的星虹；峻嵘鼻脊收敛一身清霁，绯玉薄唇轻抿总是不觉地微扬，勾连着嘴角的酒窝。

　　对座的女孩儿知道。那里藏着一种自信、不羁的狷傲。

　　少年一双手掌骨络修俊，因常年亲身劳作内侧有白薄皮茧，健实练就的手腕肌线揭示着敏捷与力道活力。

　　他倚肘窗台，直如松柏倾身不斜。纹鹤的白灰色唐褂托住日影，参差的落斑晦明相交，像云在崖间，仙质玉彰，意气神徊。

　　泠衣指节轻敲盏壁，托腮静静欣赏着长兄，明眸如注也溶在光影中。

　　裴凌看遍书文后，将之递给对座好奇凝视的少女：“你也瞧瞧，真有意思。”

　　见泠衣接过，他吞下一口糕点，轻哂：“万事表象纷扰，世迹千年概一；果然少鲜事。”

　　女孩看着这两份文书，这中一份是伙伴们的行动总结；一份是官府既豪族代表四大家的反应。

　　她看着陈谠的报告，悠悠轻声读出：“……老大，对四家宝库的行动中，果然应你所料：没发现一根灵材。

　　库内机关被触发后，他们显然也不甚在乎，没人前来处理。我们当时便按照预案快速拿了一些较有价值的宝材，便撤离城外…。附尾清单：……”

　　下面是阿柒的报告。“…老大。我们按预案在谠哥前行动，于花水坊中顺利俘掳到目标里的那些公子小姐爷。

　　‘至于莫家主莫澜和几个长老，是侠盗方面临时提供的消息。

　　我们抓到那些人时，他们显然意识到什么，主动交代原来他们当时是来验收一批灵材。’

　　为防蹊跷，我让大伙先撤，随后跟几个伙伴装作周澜和长老他们的护卫，给他们服了药去诈收，竟真的拿到了一箱灵材。已安全运到城外，静等老大。

　　灵材清单如下……”

　　第二份是今晨四家豪族共同声明的官府通揭：“昨夜，有贼子劫豪良府库，并掠族人……

　　为了揪拿匪伙，营救失者，故连夜封城搜查。有提供线索消息者奖…

　　基于此事，官府深感城防之松懈，尚不能承担保护属民的责任，所以决定整顿武备……。”

　　泠衣读完，颦眉凝思片刻，她明眸看向少年：“三条脉络，两个疑点。”

　　裴凌微笑颔首附和：“思同。”

　　少女自得地歪歪脑袋，眼中绽泄笑晖。

　　“对宰执天下的豪族来说，金银俗物、钱宝通钞，不过是维继统治的工具之一。

　　既无甚价值，自然也不值得为此浪费武力。就算被搬掠一空，迟早也会流回他们手里。

　　甚至就算城内全族被屠，但实权人物分散在外，其实也造不成毁灭打击。”

　　“当年（千年前），依大诰仙俗离隔时，人间尚相差不大，贵贱无几。

　　但其后短短甲子间，官族一体级制就形成发展。豪族遂出。”

　　“他们成了人世间的管理者：据公府驯治、赖暴力慑法；百民遂自成其财，如豢养的牛羊。

　　豪族所依附的，又是在人间福地的仙门俗修子弟。各地强豪占据小形胜、打理灵田宝地，为仙门的俗家弟子输送利益，其则为自己在俗世统治的正统性作代表、护庇。”

　　“这才是，豪族的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