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想改变，我现在也还撬不动豪族的根。”

　　“这次我的目标本就是他们的嫡亲子裔，宝库不过是作个添头，反应也在预计中。”

　　“出乎预料的就是四家武装和谐且迅速的集结。这说明四家军主原来早就在城内，否则不可能达成协调。”

　　“他们在眼皮底下瞧着我掳走花水坊中的纨绔后辈，又借侠盗的手送来周澜、几位元老和一箱上等灵材。

　　真是耐人寻味。”

　　裴凌抚掌深深咏叹：

　　“他们不明白我的用意，却添来几个重头筹码，是在表露傲恃的决心。岿然不惧，任我作为；而一箱上等灵材，又是笼络的礼貌。”

　　“这样的结果，才有意思。”

　　泠衣为然：“他们见你用侠盗的身份，也能猜到些倾向。

　　不愿得罪，但也不惧。”

　　“既然子弟到手，原本今天要在全城面前折辱豪族、损其脸面，观查反应……”裴凌摇头。

　　泠衣翻了个白眼：

　　“先让这些公子小姐给每一位亲人叔伯、家族实权人物写求救信，言辞须生动可怜、情真意深。附加点赎费，拓印后散到全城各处、让百姓知道我们不是侠盗。

　　等他们要交易时，又改换要求，转为索要巨额灵材赎费，他们肯定不肯拿出。”

　　“这时我们再发通告，既然豪族‘贫廉’赎不起人，也可让百姓筹钱：每有1万钱和百人义捐求情，我们就放一个他们指定的人。

　　每放一个人，就顺便散出一波这些公子小姐爷亲手昭写的桩桩恶丑行迹。”

　　“他们若不调动在外守护灵材产地的军队，又掌控不了全城。若真抽调了灵地的武装，我们倒可以进一步打一下灵材的主意。

　　虽然调军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等到城内民心沸腾激扬、四家族中人心离异，再挟势敲诈几个仙门福地外徒名额到手。”

　　“这么好玩的事，可惜了。”泠衣神色遗憾，这个计划中她可费过不少脑筋的：“这些人现在倒成了鸡肋。”

　　劫掠府库不过是过家家，为劫人转移关注。以这些豪族脸面嫡裔和民意挟要仙门荐徒名额才是目的。

　　而现在全城被半管控着，四家真正掌权的军主已调来部分武装亲镇以待，又送来了一箱灵材，这个计划已经失去必要价值。

　　“我们能掌控的变数不多，计划变动也难免。总之结果是向好的。”裴凌开朗道，“只要印证最后一个疑点，我们就可以为筑基准备了。”

　　俩人又静静参阅念简，等待中厢房门被打开，老头走进。

　　“结果如何了？”老头笑呵呵道。

　　“四家武装齐聚城内，是您的意思吗？”见老神棍来了，泠衣问。

　　“不错。现在就要去收拾目标了，若有动荡，让他们维稳周边。”老人道。

　　裴凌恍然一笑：“原来他们送来灵材，也有安抚我别捣乱的意思。”

　　此次行动的所有脉络终于贯通了。

　　随后他又问道：“祂在哪里？难道你们要在附近打斗。”

　　老人摇了摇头：“不会，但他身上有些机缘，你是否要跟我走一趟。”

　　裴凌略一沉吟，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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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

　　“那祸主所在的地方。”

　　在简陋的岩窑中，一道身影盘膝坐地，沉寂如龟。身前头顶上安静浮着一尊镜台，一片玄秘的漩光流转，像所奇异的门户。

　　少年被老人携着游遁，转瞬间便抵达了这里，不知所在。黑暗中清灵气息和明光荡开，让他不至于难受。

　　“我们现在正处于江城下方千米深的地层中。江城地底上下的空间已经被我用法宝割离，所有灵力运动也在镇压中。”老头道，“他来这里时仓皇找的，匆忙逃避，现在看并没有来得及布置什么后手。”

　　裴凌随老头走过去，仔细观察。这个人阖闭双睑，岿然如山，气息守藏不露，全身盖着一层薄灰。可以看出相貌英俊，发生棱角如万千剑簇。

　　若不知根底，他大概会怀疑这是一尊塑像……

　　“他怎么了？”裴凌好奇问。

　　“这家伙的神魂去了‘另一个世界’，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原躯。”

　　“另世……神游？！再得身体了？”少年心中震愕，抿了抿唇：“所以现在，这具躯壳有什么说法，

　　他辛苦地到这样的地方隐蔽，自然是希望保全的罢。”

　　老头赞许点头：“我们若毁了它，他就会少一条命、断了一条后路。”

　　“我带你来，正是要问一下你，要不要亲手了结他？”老头淡然道，

　　指着那个奇异镜框内的光漩：“若你亲手斩了他，那里就会给你一次机缘，至于能得到什么，全看你造化——

　　同此，你今后也会惹上一个强敌。这家伙早半只脚踏在相法境，能感知到今日杀身者。什么时候来找你时，或许就是个真君了。”

　　裴凌眉头微蹙。

　　老人笑道：“只要你不去那另世，三年内你是无恙的；甚至七年内他也不敢过来。如果你获上宗核心亲传，在此界，他是一辈子不敢惹你的。”

　　少年眉头还是拧着：“这机缘大概是什么？”

　　“神通禀赋。”

　　“后天自生神通，一般要到相法境；天生禀赋，亦是难得。

　　如果你争气拿到优秀的，一个上宗核心亲传身份是没跑的。”

　　“明白了。”裴凌吸口气：“要怎么做？”

　　老人掌中浮现一把小臂长短表面游离雷朔苍芒的柳叶刀，将之递给少年：“只要抹掉他的脖子就行。”

　　在老头的瞩目下。裴凌沉稳接过，感受到自己全身经脉里的灵力都被这柄刀吸引着，怖灭的力量如巨兽般被封抑。

　　看着少年的目光被手心的刀魄吸引，笑道：“这是一把灵宝〖朔雷刀〗，对斩灭灵机有较强的作用。我已经灌注了动力，不然以你小子还未筑基的身板，尝试催动的瞬间就会被反噬成飞齑。”

　　“等你争取到亲传，法宝灵器自然是不必愁的。”

　　“嗯。”少年应声，收敛心神。提刀到男子身边，刀光漂亮的落颈……“铿！”

　　刀势遇阻，少年清楚看见男子颈头浮现金线交织的网格抵抗，并起几道宝器的灵息。

　　几道暴起的宝器尚没发作反应过来，就被无形的力量转移到老头手里。

　　只是短瞬间，苍茫凝细的雷虹汹涌摸出，金织破裂，手势顺滑，颅身分截。

　　男子的身体还是坐如原样，但颈口已断，全身的灵机生气被泯灭点燃，从断口处化为白色的尘屑。

　　少年平静的目光盯着飞扬而起的头颅，此时男子已经睁眼，两者目光相交。男子的目光从迷惑审视化为惊愕，随后转为滔天的怒恚和怨毒。

　　少年手中的刀不由又起，但很快男子目光无力失神，呆滞灭黯，被银灰剥噬殆空。

　　悬浮的镜台变生。一股撼人心神的幽邃、丰繁气息泄露出，沾染缕微，裴凌就感觉自己的身心要发生莫名不测的变化。

　　“我来助你进入，剩下的靠自个了。”

　　老头将镜台招入手中，随后指尖一点符光摄入少年眉心：“聚念观想入此引神符。”

　　裴凌依照坐下聚念观想，感觉自己的心神在被慢慢牵引，老头将符光从眉心导出，接引至手中境台前。

　　少年感觉原本没有注意到的、包裹自己的身躯“寰宇”抽离而去；一神空荡无根，依附在灵符上不知岁月；无法辨别悠久长短，又似在瞬间。周身陷入一个混沌的环境，无数浩渺的灵机湮现，神秘意象演化，真理在此映投。

　　裴凌没有贸然动作，谨守心神。

　　老人看着在这伟力影响下少年仍然稳定的意识心中满意。他神念传递进一个讯息：“试着感应触动其中一个气机，融洽。”

　　少年才进一步行动，他感受着周围丰富的气机，就像要在茫茫云雾中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棵凝结核。

　　他像待发的鱼隼般专注。万数气机互相纠缠，又泾渭分流。每一缕背后都蕴含着故事，藏匿道理。

　　“若依老头所说，这里的契机代表一条神通天赋；以我的感受来看，其实也是万千道路。

　　天通再好，若与我道路不和，我也不取，宁愿泯然无痕，也不做他道的傀刍。”

　　“此处既如此神妙，我应该进一步试试以本心意为根、吾道为基，能不能塑造个结果。”

　　灵感所生触动环境。周围的繁妙气机纷纷隐去，只留一道虚净气机之桥。

　　——那是一条，空白道路的〖试证邀请〗。

　　符光没入境内，老人凝视着，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