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行走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克玛尔神情逐渐恍惚了起来。
他眼前蓦地浮现了教皇国首都的夜景，千门如昼，万家欢闹。
“所谓骑士，应该站在手无寸铁，深陷困厄者的身边。”
“但如果总是选择弱势的一方，失败将会成为必然。”
上任圣庭记忆中的话语，此时在克玛尔脑海中回荡。
回过神来，克玛尔发觉自己正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一个昏黄的光圈。
那是一个老旧的路灯，仍在黑暗中固执地抛洒它那不值一提的微光。
…………
“哼哼，散了又散，抛了又去，爱的回忆~”
冒险者协会的前台人员正轻声哼唱着一首小曲，柜台上还放了一本年代不详的小说，她正入迷地看着。
“唔……嗯。”一旁的候座长椅上，一个16岁的小姑娘正睡在上边，但她眉头紧锁，像是在做着可怕的噩梦。
“不，不要……”
梦里，她像是只无助的羔羊，在祈求，祈求着某些人的留下。
她身躯开始不断蜷缩，她觉得十分不安，悲伤的泪水像是随时会从她的眼角淌下。
“噗！”
少女不出所料地从长椅上摔了下来。
“唔……”少女只觉得脑袋里像是灌了铅，她昏沉沉地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她给人以一种错觉，此刻的她便如一张纸片般脆弱，随便一阵风刮来就能让她即刻分崩离析。
“薇薇安……”前台的少女叫作贝娜，与薇薇安同龄，看见好友这样的状态，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么？她张了张嘴，不禁想要劝慰些什么。
但吐露的话语也仅仅只是眼前少女的名字罢了。
薇薇安的眼神空洞，如同一个提线木偶，已经失尽了一切希望。
这还要从昨晚守备军介入案件说起。
薇薇安自从得到了两位家人失踪的消息，起初只是不安，但她坚信……只愿相信二人只是因为某种原因短时间不见了而已。
她用了身上仅有的卢士币在冒险者协会挂了委托，而在她之前也有几名失踪人家属在冒险者协会挂出了同样的委托。
两天时间里，薇薇安过的浑浑噩噩，好友贝娜值的是前台12小时晚班，因此她每晚都会过来了解委托的进展。
两人同样家境贫苦，贝娜是早早地寻了份工作分担家庭压力，薇薇安却不同。她的母亲寄希望于她出人头地，不必窝居在一个人挤人的小壳房里继承裁缝的活计。
在母亲与外公二人的商议后，他们决定将薇薇安送进溪谷郡的博古学院学习。
薇薇安得知这消息后是既忧虑又兴奋的。平日里她从旁人的口中多少听闻了进修学院的费用究竟有多么昂贵，她担心母亲是担负不起的。
但看到母亲坚定坚决的眼神之后，她于是打消了所有的顾忌，并在今年九月的入学季怀揣着无限的憧憬参加了学院入学的元素感应测验。
“以后要是成为了魔导士，我一定要把妈妈和外公接到霍尔杨克城去，对，还有爸爸……那里的冬天一点也不冷，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把卢士大把地花费在煤炭上用于过冬……虽然妈妈不说，但我知道她总是挂念着爸爸，我一定会找到爸爸的，为了不让妈妈再这样难过，妈妈每次睡不着在夜里哭的时候其实我都看到啦，看到妈妈这样我也忍不住哭……不过到时候我们就是一个完整的大家庭啦！一家人到时候就应该和和睦睦，每天欢笑，不是嘛？而且听说那里每年的秋季天马会沿着固定的迁徙路线飞跃辉光岭，书上说它们是元素的精灵呐，拾到它们羽毛的人是一定不染疾病，长命百岁的……我希望我的外公，妈妈，能永远陪我活下去……永远永远…”
少女曾在心底里，诚挚地勾勒出她所梦想的未来。
“元素感应力……4？”测验老师推了推眼镜框，几乎难以置信地反复查看检测结果。但事实证明，测验结晶并未出错。
“蠢才……废物中的废物，百年难遇！智慧之神扎可秦呐，这是您的警示吗？是我的信仰出了差错吗！这，这简直……”测验老师丝毫不加掩饰地表露出了深深的厌恶。
“你来，我要去洗个眼睛，我感觉眼球是受了毒针才会如此刺痒难耐。”测验老师把工作转手甩给一脸蒙圈的助理便扬长而去了。
“嘁，我听我爸爸说，元素感应力在艾莫拉公国建国以来最低的记录是3。”
“呀，这事说不定呢，有些人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如此哗众取宠不过是来为自己博个噱头罢了。”
薇薇安一脸窘迫地站在原地，新生们的目光如芒在背。她看到人群在鄙夷，在讥笑，在不遗余力，极尽所能地嘲讽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
事后就算母亲竭力安慰她，也无济于事，自卑的种子早已汲取了足够养分，生根发芽了。
“只要有妈妈在，只要有妈妈在……我会是个好裁缝的，不会魔法，不会战技，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要……不要去理会那些人不就好了……”
…………
深夜的暴雨之下，冒险者协会的大门被人急匆匆推开。
军靴的声音密匝匝地瞬间充斥了大厅。
三名着甲的士兵虽然都被打湿成了落汤鸡，但为首那人的神采仍是昂扬的，瞳孔里像是还燃着一团火。
“这位是委托人之一么？”军官瞥了一眼薇薇安，问道。
“呃，是，是的。”贝娜默默收起了手里的小说。
“守备军凛冬第三步兵团，二大队第三小队队长，少尉纳布林多。”少尉指了指肩甲上的徽记说道。
“很遗憾带来的是不幸的消息，通过我们对事件的联立调查，这起严重人口失踪案件可能与几年前骇人听闻的边境沙镇大屠杀的变态杀人魔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凶手似乎熟知数十年前废弃的地底结构，因为建筑原构图的遗失，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现今无人能解，才让他屡屡得以逃窜。”
“请通知其余委托人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少尉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叹息。
言罢，三人又如烟似的离开了。
那一刻，薇薇安觉得自己幻灭了，心像是一寸寸地开裂。
这个世界，突然好陌生啊……
“吱”的声响中，冒险者协会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骑士难道一定要胜利才能证明自己的荣光吗？不，我从不这么认为。”
来人的目光瞬间被柜台上的那本骑士小说吸引住了。
骤然间，他猛地回过神来，低咳两声，感觉自己是有点失态了。
这人眼光不错嘛！贝娜心中暗道，居然是同道中人，莫非他也看过这本二十年前流行的骑士小说吗！
“叨扰了，女士们。”克玛尔从斗篷下取出了一个被布包裹着的东西。
是礼物吗！难道是……啊，要是我有薇薇安一半漂亮那我指定以为是要送给我的了。他是谁，还是蛮帅的嘛，就是看着有点娘，应该是薇薇安的追求者吧！让他来宽慰一下薇薇安也不是不行。
克玛尔当然意识不到贝娜心中所想，不然他大抵要摸一把冷汗，并对贝娜的万千思绪感慨万千。
“委托已经完成了。”克玛尔将手头那块布摊平在贝娜面前。
委托？贝娜心中好奇大增，但当看到克玛尔展示的物品时她脸色发青险些尖声厉叫。
一颗死人的脑袋，表情仍定格在死前那无比变态的欢愉之上。
不等贝娜开口询问，克玛尔便对一旁呆滞无神的薇薇安温柔一笑。
“请问是薇薇安·戴维斯小姐吗？这是你母亲生前嘱托我交由你的东西。”
薇薇安缓缓抬起头，她怔怔地注视着克玛尔从怀里掏出的被血染透的皮袋。
如将要燃尽的残烛的身体里骤然迸发出一股力量，她迅速地上前抓过皮袋。
里边是一张老旧的画作，妈妈，外公，还有自己的“全家福”。画像上三人在一间装修华丽的室内，壁炉里燃着通红的木柴，墙体都是由红砖精心砌成的。妈妈和外公的头部部分却被凝固的血迹遮蔽了。
只有她自己，仍完好无缺，闭着双眼，露出浅浅的笑意。
画作下是整齐码在一起的卢郎，她忽的瘫坐在地上，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哽咽着，像是质问命运的不公。
她知道这些钱本是供她进修学院的，失败之后，妈妈答应她，总有一天会让外公和她住进大房子里的，那时候就没人看不起她了，他们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的。
夜色依旧深沉令人烦闷，克玛尔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才意识到自己也落了几滴泪水。
“所谓骑士，是要照彻世间的苦暗，这是我生来便确认无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