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天还未亮,空中仍是一片漆黑。
骑士领东城门外传来喧闹。
“谁来!谁来救救我们!这里有人就快死了!有人吗!”
呼声惊动了巡夜的守卫。寂静的城墙边,声音传得很远。
发生了什么事情?萨米尔高举手中的水晶灯,将头探到城墙外边观望。只见在墙脚的光能水晶照亮下,眼中是许多衣衫褴褛的人聚成一团。
晚上回去洗了身澡的萨米尔虽然早已疲惫不堪,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按以往的惯例就来城墙上吹吹晚风,几个小时的时间,他思索了很多事情,他很清楚,清楚现在的自己是何等迷茫。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才要拔起剑,他说过他想要为了守护而去战斗,可他应该去守护什么?没人能给他想要的答案。
卫队队长正在带人交涉,萨米尔尽快奔跑着想要到城门口一探究竟。
“传唤治愈术士,快让他们过来。”
队长面甲下的脸皱着眉,他知道这种情况是不能拖延的,人命关天。
“不必去了。”
听到声音的士兵纷纷停下了脚步。
一位衣装朴素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士兵们的身后,他走向方才不断叫唤的青年。
“枫木殿下!”队长的声音带有惊喜的说道。骑士领作为一个近四分之一人口都是莫洛克人的自治城市,很少有人会被他们如此信服乃至崇敬。枫木骑士便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此时见到这个男人,他们都下意识将他当作了主心骨。
“这是你的家人么?”
看到士兵们见到这个人之后的表现,青年就知道此人地位特殊,可能是手握重权的人,但他还是无法安下心来。
面对枫木的询问,青年火急火燎地说道。
“是!这是我妹妹,快救救她吧!事后不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请救救她吧!”
女孩身上遍布青紫和血痕,似乎先前遭受过多次蹂躏。
但这不是最紧要的。
枫木看到女孩的下身仍旧血流不止,来时的路上,路边的风铃草就像是被灌溉了一条血河。
四周静悄悄的,近百的难民队伍,身上或多或少负了伤,他们的衣服破旧得只能说是沾了泥的粗布条挂在身上,缺了胳膊手掌的人更是常见,但是没有腿脚伤残的人。
他们似乎不久前才经历一场战斗,满是豁口的刀刃上还沾有新鲜的血迹。
难民们面上枯黄满是饥馑之色,像是有几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进食过,他们的眼球充血,也许他们早该累的倒下。但生的意志不断鞭笞着他们继续向前。
枫木的眼神仍是平淡的,他大致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他可以治好女孩身体上的伤口,也可以补足她缺失的血液,但是没有用。
一切都晚了。
生命的能量已经消散了,虽然肉体还有一丝生机。
但那对枫木来说,不过是制作一个“标本”罢了,一个活生生的布偶,和植物人不同,女孩再无醒来的可能。
枫木伸直了手臂,他张开五指,绿色的光团中,光如流苏般涌入女孩的体内。
不过是再短不过的区区几秒钟的时间。
女孩的脸上甚至开始泛起红光,皮肤也变得莹润起来。
“谢……谢谢……”枫木望着青年,看着青年总算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摇摇晃晃把妹妹轻轻地置于石砖路面而后倒下。
未等青年的身体倒地,一道身影如风从枫木的身后飞速跃出将青年抱在怀里。
“老师。”萨米尔抬起头,眼神复杂地同枫木对视。
“放下他吧,他已经超出自己的极限了,全身肌肉痉挛,放任不管的话是会瘫痪的。”
一阵晚风拂过,风铃草发出清越的声响,婉转悠扬。
据当时士兵盘问,这支流民队伍本有一千多人,是几十个团体聚在一起行进的。
哥布林和恐狼袭击了他们的村庄,许多都是邻村的幸存者拼死逃窜到其他人村里告知的消息。
就算骑士领已经派出了一个大骑士团的兵力去剿杀这些怪物,但它们大多栖息山地洞穴等隐蔽狭窄的地形。村庄太多了,神出鬼没的哥布林很快就会把他们劫掠得一干二净,再由带回的战利品来进一步繁殖。
路途上,几十只充当驮兽的驴马在食物短缺的情形下被杀了拿来充饥。但这远远不够,难民间常常出现自相残杀的戏码,他们饮着同伴的血,才不至于倒下。
青年的妹妹在路上被几只骑着恐狼的哥布林在队伍的边缘突然掳走了。当时队伍在树林中行进,黄昏下的日光照不进这片林子。
青年一家不管不顾地冲回去救他们的家人。
再次见到女孩,哥布林正在肆无忌惮地对她进行施暴。
为了救这个女孩,青年的父母都惨遭杀害。
“每天都会有难民进城,但我想你并不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士兵们正有序地给昏倒在地的青年按摩,难民一个一个地接受物资补给而后接受入城的安排。
萨米尔有了与枫木闲聊的机会。
“其实他们每一个人的境遇都与曾经的你无二。现在的他们无家可归,一无所有,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老师……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但我知道这种时候,我应该是要尽力救下更多人的性命。”
“把他的妹妹送进医馆安置吧。”
“是。”萨米尔点了点头往前几步弓身抱起了那个女孩。
轻飘飘的,像是一点重量也没有。
不经意间嗅到女孩的体香,萨米尔觉得脸上在发烫。
但是下一刻,老师的一句话让他心中一寒。
“毕竟,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枫木垂眸轻叹,话语声很快被铃响掩埋。
…………
使馆的顶层,少年的白袍猎猎作响,风中,他一头金色长发如瀑。
“圣庭,你有什么心事吗?”女孩摘下了她的兜帽,紫色的短发整齐地垂下,这是濯为她理的发型。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金发少年。
而少年并不理会,仍旧身如雕塑般端坐着。
幽梦站到了他的身边,坐下的他和站着的幽梦差不多高。顺着金发少年的目光看去,她发觉圣庭骑士是在眺望一处地方。
与整片骑士领亮如白昼的情形截然不同,那边只是生着不知多少团的篝火。火光中映照出连天搭建的无数帐篷。
“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过了一会,沉默的克玛尔声音沙哑地说。
“已经睡醒啦,只是感应到你在这种地方,觉得奇怪……那边,是难民的临时居住地吗?”幽梦望着克玛尔的背影,突然觉得在这片萧索的夜空下,这个少年是那么寂寥孤独。
“我在想一些……事情,在想,我在艾莫拉无数村庄中的所见所闻。”克玛尔的神情迷茫无助,含着痛苦。
“那里也是一样的,连绵十几里的难民营地,夜晚的篝火照亮无家可归者的面孔。一切我都不曾见过,残肢断臂,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麦田,他们的面上绝望惊惧,我看见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啼哭声混杂着叫骂声,同伴们互相残杀着对方,而其他人只是挪了挪身子,以求自己仍能睡得安稳……绿皮的怪物来了,他们在慌乱中逃窜,人群亲自踩碎了一个孩子的脑袋。”
“圣庭……你在害怕吗?”幽梦注意到了,克玛尔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叫我克玛尔吧……克玛尔·瓦尔德。”
“席梦娜·艾丝缇拉,同时也是圣殿骑士位列第五的幽梦,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让我主动告诉名字的人哦,以后也就请这么叫我吧。”幽梦温柔地笑着,像是一轮暖阳。她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克玛尔的手背,试图安抚他那不安的心灵。
“若不是圣光的温怀,也许我早已崩溃了。”克玛尔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无辜的平民会遭受到如此暴行。他们只是生活在这片大地上,仅此而已……他们是不该死的,但偏偏是他们不断被夺去生的权利。如果说圣殿骑士一直奉行的是神在人间的旨意,那么神又是如何看待这片大陆上的生灵?”
克玛尔眼神空荡荡地遥望远方。
“克玛尔,你也是深陷困厄之人。”幽梦紫色的瞳孔泛着光,那是悲悯的眼神。
“身为光的继承者,你有资格去照亮这整片大地,但同时你也一直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啊,所以你也会迷茫。”
幽梦从克玛尔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克玛尔,不论如何,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我们一同找出你内心所渴求的那份答案……我们,是同伴啊!”
克玛尔蓦地嘴角上扬,他也笑了起来。
“谢谢你,席梦娜。”
幽梦意识到了,于是她松开手。
圣庭骑士起身,他说。
“是啊,我们是……同伴!”
五岁那年,克玛尔曾坚定过他的信念,也因此,最后的数千人中,他被圣光所选中。
拯救那些身陷困厄之人,虽然你我的理想如今看来仍是那么不切实际。
却也仅仅因为这样,我们的身形才在时代的洪流之中不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