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不速之客虽借着夜色潜行,看似悄无声息,可身后缀着的林行远早已看得清楚那身上鲜白艳红的衣袍颜色,故而也不难猜出这几位客人的身份。虽与那火莲教少主周焱只在晋阳街市上远远见过一面,但其面白之如银锦,男身却带着女相,着实让人印象深刻。少主在此间活动,韦家两个老怪也当在不远处候命,于是林欠只得倍加小心,墙角藏身侧耳,不敢随意冒头张望。
几起几落,这一队潜入者兜兜转转摸索了一会儿,方来到女眷居所,想来是为要寻那郑家娘子。虽说几人都是高手,身法极快,可一路走来,不见半个巡夜卫士发现异状,林欠心中也暗骂这风陵关守备不严。纵然危机之际,只需鼓劲呼救,估摸着也可及时得以援手相助……
别院里较为清幽,少夫人专门收拾出来供女客居住,平素鲜有外来之人留宿。郑末雪此时面对长夜,也无心睡眠。自荃儿北归后,身边更无一位亲近之人说些体己话,因此她只得坐在窗前,对月空叹,正哀愁婉转几声,忽闻耳边飘来一句靡靡之音戏道:“……小娘子何故深夜寂寞,独守空房?不如让本公子吟诗颂曲一番,以解寡欢之苦?”
郑末雪阁楼扶着窗台,她初时还以为是白日劳累,心生幻听,四下张望几眼,才发现窗下真有三人伫立,尤其夜色中也似能清晰看见那说话之人“血”衣,眼瞳顿现惊惧,心下生出一片寒意,竟未及反应呼救……
周焱见楼上女子只是盯着自己,满脸畏色,却未惊呼……再细看其韶华年纪,花容月貌,自带一股清幽兰质,又如走投无路的娇弱猎物,倒是激起这火莲教少主的游猎之心,遂欲一展风流公子本色,笑道:“安家哥儿倒是没有看错,确是难得的美人胚子……又有这番家世出身,怪不得势要纳你入门,搞得本圣子也是有些心动了……这样吧,若娘子不欲与那安家四郎结好,不若考虑一番,跟随在下,我江南第一教也不算堕了你这北方武林美人儿的名声……如娘子允恳,说服四公子之事,交予本圣子便可,哈哈哈……”
郑末雪本欲呼救自保,但看着那男子双眼深邃,煞是好看,连着他这番狂言,也似觉得有些道理可讲,心中竟突然阵泛起投身跟随这位白面公子的冲动……
“果然外教传承,会的奇门异术真是不少。这小白脸好似也身怀一番不俗的惑人本事,怪不得将那些个良家女子弄得个五迷三道的。若非这郑家小妞有些内功修为,算着早就投怀送抱了……”林欠在旁边探着场中凶险,也未第一时间打断那公子的魅惑之术,而是根据其所施展的修为,隐隐掂量了一下双方实力,这才计上心头道:“此时以少敌多不算明智,那小白脸功力不弱于我,再加上那两名帮手,小爷出去这遭可不划算……只是若周旋一二,闹出动静,引得前堂来人,倒是不在乎让郑家欠下这份恩情,就此在人前占个理儿……”
见场中诸人精力均不在自己身上,林大郎转换了藏身所在,靠得更近了些。这边他摸出飞石,想要先照着两名护卫弟子打去,若运气上佳,当可使他二人负伤,更有利于对敌施展游斗。只是情势忽见变化,周焱对着两名护卫打了个手势,旋即运出轻身功法,潇洒登楼,欲与美人亲近。他手下也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什,以内力将之掷向高空约五六丈处,不久便烟生火起,响动异常,数里可见,却是一枚“烟竹”弄出的把戏。
突遇变故,林欠惊吓一声,不小心踏错一步,弄出了动静,引得周焱三人立马环视戒备。待发现身后丈外竟有一道黑影闪过,恐另有埋伏,便随手甩出剩下的烟竹,想要通过焰火爆炸将之逼出。
这硝火炼化之术,林少也见识过一二,知其虽常用作江湖传信之用,若使明火配之,更是威力极大,因此不敢怠慢,忙绕场躲避。念着这几下定会招来后续帮手,他可借机浑水摸鱼,遂决定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飞身下场,对方也当投鼠忌器,不敢咫尺间轻易用烟竹等物。待祭起腰间障刀,使出连套刀招攻向两名护法弟子,力要争取时间……
周焱分心关注着这横生异数,一时竟忘了身后窗台还有一人。郑末雪刚回神过来,再看清面前这男子,立马羞怒之心压过惧意,接手一式单掌探出,直取对方面门要害。
可火莲教圣子实是修为不俗,脑后听风辨位,埋首让过,接着一掌对出,带着炽热掌力,正是之前一招击败萧涵文的招数,火莲教镇派七法之一的《沸水掌焰》。此掌与《伏火元功》等同出于《火莲宝鉴》,源于历代教主对传到中土的拜火教“七幻”绝技的改进而来,据传专化人气血。“七幻”分为步法、掌法、刀法、指法、拳法、爪法、内功,各有精深奥妙,当世火莲教圣王——周北煌亦只敢称兼修并用,其子周焱也算小辈中天资不错的习武者,已精熟四门绝学的法门。
只此一招掌焰,毫无花俏,纯以内力胜出,将郑末雪三、两下间逼退。见拳脚不是敌手,郑家娘子忙闪身回房取出佩剑,祭出本家剑法对敌。只是这《沸水掌焰》却是不俗,周焱竟可凭一对肉掌硬接白刃而不伤,还不断趁机调戏玩耍记下,就算多了林欠搅局,也像是全不把这等小变数放在心上,更对前面来人支援毫不担心似的……
原来这时前厅亦非风平浪静。说来李晟和皇甫翱正夜谈公事,香儿在偏厅忙些杂事,皆同时听见后面的响声,立马警觉。正想要前去查看,就见两道身影从瓦顶上落下,皆身着蒙面夜行黑衣,一人背负双手而立,另一人一手负后,一手托举单刀,散发着慑人气场,拦阻在前。
皇甫翱先是一惊,因为二人出现之突然,他竟然没有发现任何气息示警,如果不是自己中毒麻痹感知,那么只能说明对方功力高深,已可瞒过自己的知觉。再看二人装束外表,应该年纪也大于自己,于是先礼后兵,上前一步说了声“辛苦”,接道:“两位前辈深夜造访风陵卫府,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我兄弟二人奉家主之命办事儿,请少将军行个方便,改日再由家主登门向上将军问候……”此人话虽客气,但言语间别意直道未将他皇甫翱放在眼中,只是因其父之声威,才给了几分面子而已。
李晟趁机打量二人,一眼瞧见那造型特异的血月钩,马上便猜到对方身份,上前喝道:“净武卫乃天子密卫、风陵关更是官家要部,擅自闯入乃重罪。带刀的是火莲教韦护法吧,若无要事,请速速离去,否则只有依律逮捕二位了!”
韦家两位见此,也不再隐瞒身份。就见韦莫听摘下面巾,直笑言道:“哈哈哈……家兄这不肯卸刀的习惯,实太容易暴露身份……既如此,今天俺兄弟二人也不想以大欺小,只需少将军莫插手多事,等本教圣子办完要事儿,自当告辞……再说,凭贵府手下这几人,想来还留不下我兄弟,若不知轻重动手,只能是平添伤亡的份儿,哈哈哈……”
衡量场面上双方勇武,似按照韦莫听之言,倒算个皆大欢喜之局。可李晟心念着郑末雪如果出了事情,事后不好向郑家交代,故而默默抽出子母双刀,只等皇甫翱令下,便抢攻而上。
皇甫大郎虽不为郑氏一族担忧,但对方欺上门来,甚是小觑自己,他又何曾受过如此窝囊气?管他来人是龙是虎,皆要斗上一斗,于是对身后一招手,呼道:“来人,布阵!”便见早已候在院中的十数名军卫陈兵列队,于此同时还有不断召集而来的人手,看着是免不了恶战一场……
这卫中常用的破军弩虽不比那《天策榜》中《奇门暗器谱》首位的“神机弩”,但也是天下有数的利器,不然前次也不能一时逼退韦莫言。随着少将军口中“放”字吐出,卫士们各自架弩端射,那力道强劲的箭矢铺面而至,相距不到二十步,一呼一吸间就飞到了两个老怪身前。这时韦莫言却先于兄弟发难,似要专门立威,突然拔出了左手托着的血月钩,又见夜空中乍现一抹赤血,灼热刀气劈出,叮当几声就将箭矢全数挡了下来……
香儿提剑赶到,看见丈夫正以一轮箭雨和敌人交锋,轻快几步便来到他身旁,作联手对敌之势。皇甫翱对枕边人人嘱咐了句“小心”,当下不再犹豫,朝着身后下属高吼道:“上前七位兄弟,合同我三人布‘天罗大阵’,余者继续填装硬弩戒备!”说着以自己为首,成九宫阵型排开,接着传令道:“二贼功力远高于我方,阵法合力牵制,弓弩策应,以守为主,避免伤亡!”
韦莫听虽不能听明,可精通唇语的他观其口型变化,哪还能不知道皇甫翱发下的消息,高声笑道:“看来皇甫家少主也对得起自己武林世家出身,果见识不凡。这番临敌策动,还算能拿得出手的,就不知道真动起武来又是如何?嘿嘿……就先让老爷一双铁拳验验尔等成色!”
李晟明白此等强敌不能任其施展,故而抢占先机之心最盛,当下向前冲锋,运使双刀寨《子母刀法》,单骑突入。皇甫翱也不甘其后,一手洒出随身鹰羽镖,如纷飞鳞甲,追击敌身,正是之前林少常用那《周天飞羽》的暗器手法。其余众人各自配合,待填装完弩箭,进行又一轮的箭雨掩护,虽是人数众多,仍章法不乱,确是军卫日常操练之功劳。
面对如此阵型杀到,韦家两兄弟心有灵犀,自分攻守。韦莫言再次抽出血月钩来,刀花碎琼,一阵叮当乱响,电光火石之际就将暗器打落,这手刀法之稳准狠辣,让对面众人皆暗自佩服心惊。而下一刻,韦莫听就直接运功而上,劲灌双拳,面对子母双刀的刀刃毫无惧色,两下交锋只听“当、当”两声,李晟就被震回原位。随后左右各挥出一拳,挡住了两名协同发难的横刀,刚猛无比的拳劲一吐,当即将双刃震断,逼退了两名队卫。
李晟兵器虽无恙,虎口却也生疼,致使双手隐隐颤抖,不禁一脸惊疑地看着对方变得赤红的肉掌。他这双寒铁子母刀也能在那《利器谱》上记有一笔,并非凡品,其空拳能随意接挡,只能表明无论招法运用还是内力精纯自己皆远逊对手。
韦莫听极擅这套镇教的《灭生拳劲》。此门武学需内功修为高深者才能掌握,拳劲有成者,可透体三分而不散,坚硬似金铁。虽变化不足,但比之《沸水掌焰》更加刚猛,寻常武夫拿之毫无办法,算是火莲教绝技中凶名最盛的功夫了。
香儿见之倒是平静,似早有领教过,知晓寻常兵器或内力平平之人,根本无法与之对招,遂替夫君急令众队卫退下后,再开檀口,言道:“夫君,李将军。此贼拳劲至刚至阳,厉害得紧,不可硬碰!妾身当试以本门心法专心化解,二位见机配合便是!”
韦莫听看那美貌少妇踏步上前,肆虐兴起,更是催动真气,越发张狂笑道:“哈哈哈,这粉润的娃子拿来练拳养血,定是效果极佳!”说着顺势就朝少夫人方向挥拳而去。数步距离,哪怕那弩箭,飞镖再次打来,又都被血月钩干净利落地挡开,所以也不阻韦莫听身法快捷半分。
眼见拳罡已至身前,一众人心惊胆寒之时,香儿默念师门心诀,抽出腰间兰纹佩剑,寒芒顿起,疾点向罡气中心处,使得正是名震江湖的《越女剑法》。就见剑锋方一遇上阻隔,并未突进,香儿就抖腕回手,又以纯阴内力刺出第二剑来,竭尽运使这招“冰肌玉骨”,化解极阳攻势。只是内力修为之距,犹如云泥,她只能再退一步,本门绵掌探出,方敌住那韦老怪一拳之威,却于相持间,不及回气接下左手抢攻……
两名同阵高手势不会让她涉险过深。事关娇妻性命,皇甫翱亦亲自抽刀出阵,左手有掷出几枚鹰羽镖,右手挽个刀花,全力抵挡韦莫听另一只斗大铁拳。李晟更怕二人有失,抓住背心空袭,运起子母刀再上,帮忙分担压力……
双方一阵好杀,掩得月色无光。小辈们借越女剑派功法之妙,竟生生与此等凶恶平分秋色,缠斗二十合,未分胜负,倒让韦莫听激起的煞性怒火,为之更增几分功力。此时他怒极反笑,胡乱嚷骂道:“哈哈哈……你他娘的,痛快、痛快!这是李家老娘皮所传的‘幽兰剑’?《御虚踏莲》轻功?你这小娘皮原是那恶道姑的弟子?哈哈哈……不是冤家不聚头,正好今日清算一下旧账,就给你的俏脸上印一记火劲,看你家夫君以后还怎生疼爱你这小娘皮!”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