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重聚一处,不一会儿就等到那午时三百下鼓声响起,随着拥挤的人群进了西市。王坤领头,先在坊间找了个走通消息的伢子,打听到几间货行祀肆,寻到店中。待详问过店中掌柜后,却知道这几日天意宫派人大肆采买,收购了所有的法器现货,如今也难以马上补充。
“……毕竟这些稀奇东西也不是日常用具,小店顾客几难有所需,因而没有囤货。估计要到下月才重新去工匠处置办……”闻听东主解释,几人也只有另想办法,转头出了祀肆。
漫步长街,王坤率先起头商量道:“没曾想天意宫这般小人行事……贫道只得再去市中别家打听打听门道了。实在寻不到结果,明日再去拜访玉清散人商量对策……小辈几个准备如何打算?”
李晟率先说起自己和楚歌身负保护王坤的责任,自然跟随左右,因此看向剩下一对男女。姜文心却难得在人前主动开口表道:“……若无其他要紧安排,小女子想四处逛逛,见识见识西市繁华,不知可否?”
众人心想她毕竟少女心性,外加青春天性使然,本想成全……但眼下这般情况,恐她一弱女子,人生地不熟,难以保障安全……正苦恼时,段怀皎倒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建言道:“这西市白天人多,众目睽睽下应该没有什么大危险,段三可以保护文君无恙。”
姜文心一听,心里面实是高兴,但嘴上却小声说道:“若真遇险难,指不定谁保护谁咧……”实言以告,也真是不给自己这未婚夫婿面子。
王坤念及他二人小情侣新识,可能心怀私下约会的心思,于是对楚歌开口道:“既如此,劳烦楚小友随行相护吧。贫道一身本事还不至于没有自保能力,再加上李将军同行,当无大碍……无论进展如何,我等两个时辰后在坊西的胡姬酒肆见面,不见不散。”
众人即分成两拨而行,姜文心和段怀皎并肩走在喧闹街道上,左顾右盼间,你一句我一句的往来,信步闲游,还算有说有笑。楚歌则识趣地跟二人隔了个身位,缀后而行,看着他们游玩的欣喜模样,眼神不禁有点飘向天际……愣了几刻后,不知为何段怀皎突然来到旁边,扯了扯衣袖,轻声急呼道:“兄弟、楚兄弟,前面那人似有古怪……”
楚歌和一旁的姜文心同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了一道轻巧的身影正穿梭与人群中,本该醒目的身法速度,却少有旁人注意到动静。楚歌注视片刻,缓缓念道:“这人轻功非凡……好像是之前在坊门前……盯着我们打量许久的鬼祟小贼……”
段怀皎听后立马接过话来:“……这人身影……本少爷就说怎么看着如此熟悉……好像前几日段某人钱袋丢失时,也撞见这小子了……走,我们快快跟上去,有机会先一举擒获他,再慢慢审问。不然下次还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丢了钱财,只能吃白食度日了。”说着便领着两人向前疾行。
姜文心尽量快步跟上二人,在后小心说道:“……你别认错了人吧……这已经多日过去,难免记忆有所差错……”却遭段怀皎有些没好气地打趣道:“你夫君我过目不忘的本领天下皆知,快跟上便是。”
姜文心听了脸色一红,一时不知怎么回应,瞪了一眼旁边憋笑的楚歌,轻轻“哼”了一声后,却也加快步子。三人只跟了一小段,发现这人身法实在了得,在密集人从中仿佛毫无阻拦,再加上两个没有轻功底子的寻常人,使双方距离越拉越大。
楚歌看了左右一眼,心念着若自己单独追赶倒还能跟上,但这二人手无缚鸡之力,现下留在这里哪能让他放心。眼看前面一个巷角要将追丢,突然急中生智,瞧了旁边正大喘气的段怀皎一眼,瞬间出手探向他的腰间,道了声:“段兄,见谅了。”下一刻拿走他的囊袋,向内探了一把,接着朝天洒去,大喊了一句:“天上掉钱了!”
周围人一听,无不抬头看向半空,见大把的开元通宝从天而降,掉落地上,全部弯腰俯身去捡。楚歌正好借着时机,跃上前方俯身诸人的背上,一运轻功,腾空而起,快速疾点步子,飞驰到那贼身后。
那人先听到后面一声响,回头看见这番混乱场景,再见一人奔腾而至,飞速靠近,也不知敌友……但看一身鹰羽服,面相也有些熟悉,似开市前见过,下意识的危机感让他想要闪身躲避进巷子内,再择小道摆脱追踪……
楚歌眼疾手快,先下手为强,用《周天飞羽》的暗器手法,将三枚孔方当做暗器掷出,封其身法走向。虽被那人轻松避掉,也使二人距离瞬间拉近。楚大郎二话不说,运起一招“探穴寻骨”,直往对面肩头施展擒拿。
可那人根本不硬接,连忙左右闪避,几招下来,竟让楚歌的手上招数无功而返,连衣角都触及不到。久不建功,楚少当下不再含糊,也快速运起《墨路行同》的玄妙身法周旋起来,顿使对方压力骤增,不得不接手拆招。只见一双巧手上下翻飞,灵活状似无骨,且变化多端,想来这人的手上也不免习得精妙招数,当下留心迎战。
这时段、姜二人已来到战圈外,小两口虽非江湖人,但之前见过楚歌用武,看着场面上这贼子有模有样的功夫,一时不弱,都不禁为他担心起来。双方过招十合,以楚歌之能,自然探得出其底细,渐渐发现这人招式虽精巧,可气力不足,内功修为尚浅,比起那皇甫翎还要弱上一筹。本可尽快败之,只是对方拳脚中似有些“九流”功法的影子,当下想着再加了一层力道,使出“盘肢缠骨”,准备再探探其背景。
对方也感到新奇,眼前这名鹰爪子的手段好似和自己本门功法有借鉴相通之处,虽奇怪之余也渐感支持不住,遂急忙闪躲,开口用黑话试道:“朋友辛苦,可是鹰堂丁出货,若有咬着请宽行一二……”
楚歌听这人声音,年纪应该不大,发音有些浑浊,分不清男女,像是经过气息混合,多半是内息变声的小技法。嘴上顺着答了句“你先束手就擒再说”,手下可不敢放松,毕竟对方轻功不凡,一个不小心恐就逃了去。
那人闻听这蛮横的要求,立马怒道:“好不讲理,你虽是公人,可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无凭无据随便抓人吧?”结果无需楚歌答话,段怀皎在旁一听,乐笑道:“你怎知他是官差?既然知晓公家身份,却还敢反抗公务,十之八九心中有鬼,兄弟切不可放过他!”
若要论理狡辩,天下恐鲜有人是段怀皎敌手。姜文心在身侧也边听边笑,心想三郎心思不凡,不管真假且诈这人一下,便立即心有灵犀般,配合着向周遭看戏的民众“焦急”开口道:“各位乡亲请去通知巡坊的守卫。这人偷了小女子钱袋,才请两位……两位好心的朋友帮忙讨要的。”
此言一出,场中围观之人立刻就有离去报信的。那小贼一听,更是心焦,招法愈乱,眼看两、三下中门大空,对方一招便向胸口袭来,大惊之下,也忘了变声,不知怎么急忙道了一句:“家中暗门行一,黑水行末!发财大吉,莫招孽债!”
楚歌一听,神色微变,只是手下更是用劲,三招两式间迫得对方溃不成势,立马出指改点肩周大穴,当场让此人上身无力,跪坐地上。周围倒没人上前痛打惩处偷盗,因这人刚刚明明像是个男子谈吐,这厢却变成较为高昂清脆的女子声音,让段怀皎和姜文心不由得大吃一惊。尤其段三郎都没想过这小贼人居然是女子,心中对前日破财之事霎时就少了些怨恨。
此时楚歌大郎上前摘下了她的头巾,露出了一副尚显稚幼的脸蛋。细看此女鼻梁上有几处浅浅的小斑点,肤色较一般女子暗淡,似乎常年在外奔走所致,周遭人群上前一看,这身打扮说是长得颇为俊俏的少年郎也没人不同意。最令人深刻的是一双天真明亮的圆眸,不敢相信是鸡鸣狗盗之辈所有……顿了一会儿,众人还以为楚歌三人马上要将这小女子五花大绑扭送衙门,谁知楚歌却临时冒出一句:“妹子,怎么是你?”足让围观者摸不着头脑……
另看李晟、王坤这方于西市中忙活一个时辰有余,却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捞着,商议来商议去,还是要到玉清散人处叨扰一番,以解燃眉之急。
眼看该到那胡姬酒肆外汇合,两人略有悻悻地走向了市西,寻着大道,穿过坊门沿路来到酒肆前,正好看见楚歌三人围坐在店门外等候。简单一瞧,店前往来络绎不绝,李晟猜想着合该到了下午闲人酒客聚会热闹之时,故没有空闲座位,这才将几人挡在门外。
段怀皎背靠围栏,面朝正街观望,因此第一时间看到了王坤,喊道:“十二叔、李兄,这边来,这边来……”就见三人各占一张小扎,正中间还有一生人,双手背负,绑有绳索,就地而坐,看似在自顾自地生着闷气。
面对二人奇怪的审视,楚歌主动开口解释道:“这小丫头是前日偷取段兄钱财之贼人,在西市被我等认出身份,花费一番功夫才将其拿下,带到这里来,正要问审……”
段怀皎闻言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举着自己被楚歌撒空了的钱袋,笑道:“贤弟你可是跟她称兄道妹了一番的……我这花了大价钱助你,之前坊卫来了说把她扭送衙门你还不同意,还我和文君解释老半天……那这审问和追赃的事儿可就全权交给你了,哈哈哈哈……”
姜文心听后抿嘴一笑,扯着段怀皎的衣袖,示意其少说几句。以她洞悉人心的本事,就刚刚那情况下,楚歌这番说辞定是为此人开脱,想来二人有些渊源……于是帮着说道:“楚兄弟定有自己的想法,还是他来问吧。”
楚歌看了眼旁人也似乎无异议,心下合计一番,才慎思谨言地问道:“小娘子可否告知姓名、师门?看你一副良善模样,为何做起这不入流的行当?”
少女听后扭头气道:“你们鹰爪子神通广大的,有本事自己去查,何必审问本姑娘?呵呵。”轻笑两声,回想刚刚的情状,立直身子,面露狡黠地反问道:“你这小哥难道不知吗?那你又怎么会主动扣下我?与我亲近招呼?”
楚歌听后,心下冷笑,胸有成竹道:“合字一家,少话了,通个腕吧……豆儿躺尸蹬腿是吧,不知楚某人猜得对不对?”
段怀皎逐字细听,咀嚼几下,对一旁的几人无奈笑道:“楚君又说偏门暗语了……哪天有空定要好好套出他的小秘密来……”虽是玩笑几句,只有李晟当了真,内心思绪复杂地想着是否可以和段三郎联手调查一番。
回看那女贼,闻言下意识地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但马上又反应过来说道:“莫非是凿沉船了……你到底是哪条船上的?”却只得楚歌无言相对,顿了一下,又道:“……这次是遇上我们了,豆儿且间着夹个白,好好回答问题,可顺风顺水……”
要不是后面这般说法,再加上眼前的鹰爪子已经表明和自己有一定联系,这女子绝不会随便回答问题,毕竟“九流”门规有令,非各宗宗主同意下,不可随意透露门中秘辛……看似犹豫片刻,女子方才娇声粗气地用男子口吻做戏说道:“哼!小郎我……姓王……名良,我家哥哥乃是长安县盗门总瓢把子!你们就算是官家的也可别把我得罪深了,否则后果自负!”
“都姓王的话……十二叔,不会你俩还是亲戚吧?”段怀皎玩笑起来,不等王坤反应,王良倒是率先骂道:“那地上爬的才跟你家是亲戚咧!”
骂人话难听,段三郎当即不乐意道:“你这小娘子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学人脏话,如此粗俗!当贼还有理了?朗朗乾坤,四海升平,哪家女儿似你这般不学好的!把我盘缠还来,不然当押解你去跟西市署的解释去。”
“王家人?之前在长安当值时怎么好像没听过长安暗门地头有姓王的啊?”李晟略感奇怪地插话,弄得王良心下一虚,但马上正了正色,说道:“你又不是道上的,知道什么?管你爱信不信……小郎我从来都是劫富济贫,盗亦有道,自然吉人天相,各方庇佑……”说了还有意没意地盯了楚歌一眼。
楚大郎怕她言多有失,因此问询道:“那之前偷取的财物现在在哪?不想吃官司的话,若由你将功折罪带我们找回,自然可从轻发落。”原来这一行生路一行规矩,盗门也是如此,平时偷个东西一般会存留一段时日,若是得罪了不得了的人,也能有缓和的余地交还回去,尤其是多半也能捞点保金,于公于私,也算得上皆大欢喜。
“当真?小郎我做这买卖不是一两次了,你可别骗我……那他们咋个说法?”王良说话间看向李晟等人,却见姜文心细声回应道:“我们都是良民善人,自然不会骗你的……”
王家小贼只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大家娘子,娇生惯养的,哪知江湖险恶?我说的是那三位的承诺答复咧……正所谓好男儿一诺千金,尔等看似有头有脸的,应该也不会做那出尔反尔的小人吧。”
几人交换几番眼神,相继点头允诺,才由楚歌代表应道:“这里就段家哥儿和你有过节,只要你归还财物,这次事情我可以做主,一笔勾销……”
得此一句,王良埋头犹豫了片刻,方抬首眨眼说道:“算了,本想捞点儿好处……这次算小郎认栽。几位客官准备什么时候去取货?
“要去哪取?需花多少时间?”王坤连出两问,这女贼方答道:“多少时间不好说,但地方倒是不远……先去那西市的‘疠人坊’一趟才行。”
再看众人皆没言语,似在犹疑,李晟接着说道:“那处我去过,在‘放生池’附近。我们用过夕食再去,也应该能赶上。只是这期间若跑了人……”
“行了,真婆妈。小郎我虽然做偏门儿买卖,但是哥哥说过,人在江湖,信义当先,言出必行,说到做到……刚与你们一顿打闹,弄得小郎现在又饿又伤,先吃饱喝足再去吧……”王良一番快言快语,说完还不住地向众人眨巴眨巴那一双纯良明慧的大眼睛。
“这哪像是阶下囚,明明是皇甫娘子第二嘛,唉……”段怀皎心中不满,嘟囔了一句,让众人听后皆感到滑稽,唯一头雾水的王良则好奇问道:“皇甫娘子是哪位?这姓好生熟悉……莫不是……”
不欲其深究,楚歌马上打断了她道:“行了,别多想有的没的。赶紧起来进店用了饭食,抓紧上路。”说着来到王良背后,为其解开手上的绳子,将之一把从肋腋下提起。
“穴道还不给我解开?”王良正欲继续嚷道,楚歌先以一句“娘子轻功卓绝,楚某可不敢大意,还是小心点的好……”把她噎住,说完再聚音成丝,微微传声道:“……那道人是上品高手,莫让人生疑。目下只是暂时锁你内息而已,后面寻着机会,定会给你解开。”接着推了她一把,让她头前领路。
趔趄一步向前,王良不满地回头絮叨:“不就是功夫比我高点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小郎我又不是没见过功夫高的!上次那人功夫比你还高明,又能拿小郎怎么样,最后还不是……”
楚歌听她话说一半便没了下文,正想搭上一句,却见王良盯着自己身后,状似惊魂,因此也顺着回头,发现不远处一锦缎白衣的文士,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由远及近,越发显眼,不一会儿便将到众人身前。
小娘子一反常态,紧紧靠着楚歌后背,仿佛要将自己藏起来,半探头张望,不时小声嘀咕道:“真是好死不死巧了,一天遇见两个对头……”声音虽小,却也传入了楚歌耳中,当下便仔细注目来人。正听见那白袍客朗声颂道:“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四句诗毕,豪气未息,文士见店外老道眼熟,似曾相识,立马来了精神。仔细认准后,直接马上抱拳行礼,浅笑道:“没想到酒瘾泛滥难止,又遇故人,正好把酒言欢……哈哈哈……王兄,这几日少见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