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黎昕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就看见林晨在远处偷摸地看着自己。二人刚对上了眼,黎昕还没说话,林晨就飞快地扭过头,小声和白荻竹嘀咕些什么。
“这小子又搞什么名堂?是不是设好了什么陷阱想要整我?”黎昕纳闷地挠了挠头。
他在走下台阶的时候格外小心,几乎是贴着边缘走,下到地面时还在地上用力跺了两脚,就怕脚下的土被挖了个大坑。
但是,没有任何异样发生。
白荻竹这时走了过来,林晨手忙脚乱地想要拉住他:“哎,小白你等等,我还没……”
“师父,林晨有话和你说。”
林晨来不及阻止,白荻竹已经说完退到了一旁。黎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整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在木椅上莫名其妙地坐下,指了指一旁的木桩:“小林子,请坐,来,靠过来,请娓娓道来。”
“不是,师父你别搞我啊,怎么突然这么正经了。”林晨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里的汗,有些不安。
“老子是叫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搁那儿磨叽了。”黎昕骂道。
“哎,这才对嘛,早这样多好。”
林晨嘀咕了一句,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只是他刚走两步又站在原地不动了,有些不情不愿地看着白荻竹。黎昕默不作声,斜着眼瞧这小子又要搞什么鬼。
终于,林晨猛一咬牙,还是走到了黎昕面前。他突然跌坐在地,将手搭在黎昕腿上,装作哭诉状,大声嚷嚷道:“师父,您老人家可要替我做主啊师父!呜呜呜……”
林晨声音极大,惊起林中大片的飞鸟,也让黎昕吓了一大跳,差点一脚把他给踢飞开来,好在最后还是收住了。
林晨的声音听得他头都大了,不由得伸出一只手掌盖在林晨嘴上:“好好好,老人家替你做主……哎,差点着了套!你才老人家呢,老子年轻得很!”
……
林晨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他坐在地上,满脸希冀地看着黎昕。黎昕摸摸下巴,又挠挠脑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所以就是说,事情的起因其实在于一条狗?”
“呃,要这么说好像也可以。但是师父,翠花她……”
“狗咬了人,人咬了狗,然后人和人就结下了梁子?”
“没错师父。但是翠花现在……”
“然后那个咬狗的家伙就叫人来报仇了?”
林晨说了半天,才发现黎昕是在自说自话。终于,林晨忍无可忍,站起了身。
“师父!翠花现在被抓走了,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你快去救她!”
闻听此言,黎昕疑惑地眨着眼,感觉有点莫名奇妙:“不是,我管她什么翠花翠叶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去救?”
林晨被这一句反问堵上了嘴,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因为,因为翠花被抓走跟我有关系。然后,然后你是我的师父……对,你是我师父!所以翠花跟你也有关系!”
黎昕笑了:“照你这样说,你不论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破事,也都跟我有关系了?而且你自己都说了,翠花是因为你被抓走的,那你自己去救呗。”
林晨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他重新开口,声音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不行的,他们那伙儿人都是些恶霸,我,我只是个孩子,我做不到的……”
白荻竹这时端着一碗粥走了过来,将粥递到了黎昕手中。白粥煮得绵密香醇,再配上山中的野菜,早晨起来简单喝上一口,夜晚留在体内的寒气被瞬间驱走,舒爽的不得了。
黎昕将热气吹散,喝了一大口,满意地咂咂嘴。他喝完一碗后,示意白荻竹再盛一碗,同时趁着这个间隙开口说道:
“所以你是觉得我就做得到了?我就可以只身一人闯进贼窝当中,然后还可以只身一人把那些流氓打个半死,然后再只身一人救出翠花全身而退?
“你就没有想过我会被他们打成残废?你就没有想过我会被他们乱刀砍死?就是因为翠花是你的朋友,你就要我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我甚至都没怎么见过那小姑娘啊。
“你是在把你的师父往火坑里推啊,坏小子。”
黎昕摇了摇头,一副委屈的表情。
林晨这下真是被问得哑口无言了。但他看着黎昕那张故作委屈的脸,就知道事情可能没有这么简单。
要说黎昕身上如果没有什么秘密,林晨自然是不信的。一个男人,怎么会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孩子隐居于深山中?别的不说,光是黎昕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疤,就注定了他有着难以想象的过往。这也是为何,在出了事后,林晨第一个想到的会是黎昕。尽管黎昕此前从未展露过什么非凡的本领,也没有具体教过自己什么,但他喊了这么久的师父二字,总不能是白叫的吧?
盛粥的碗重新递到黎昕的手上,林晨想到了翠花。
翠花现在在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呢?她有被打吗?有被陈老三欺负吗?陈老三有给她吃的吗?
还是……已经遭遇不测了?
林晨越想越难过,一咬牙,竟然直接跪在了地上,动作之大,差点把黎昕手中的粥给顶翻了。
“师父,求你了!都是我的错,但是翠花不应该遭受这些对待啊。师父,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起来。”
声音从头顶传来,只是与先前嬉笑的语气不同,此时听起来格外的冰冷严肃。林晨抬起头,逆着光他看不清黎昕的脸,但他能感觉到从黎昕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寒意。
“我叫你起来,把裤子上的土拍干净。”
林晨浑身汗毛倒竖,急忙从地上爬起,拍掉了自己裤腿上的泥土。他动作的同时,听见了黎昕冰冷的声音:“我以前没教过你吗?你的膝盖,难道是为了让你下跪用的?
“听好了,永远不要跪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不管那是因为什么原因,你都绝不能跪下。要是你再敢有一次,我会直接打断你的腿。”
林晨浑身打了个冷颤。他站直了身看去,黎昕正在慢悠悠地喝着粥,似乎先前那些话从未说出口。但林晨确信自己听得很清楚,当下有些紧张地低着头,小声地回应了一声“是。”
又是一碗热粥下肚,黎昕长出一口气。他看向眼前低着头的林晨,有些苦恼地说:“你这小子,就会惹麻烦。你说你好端端的干嘛拿酒碗砸人家呢?又不关你的事,偏偏就喜欢出头。”
林晨的拳头握得紧紧的,脸涨得通红:“师父也觉得我做错了吗?我就是看不惯,看不惯陈老三那仗势欺人的样子,看不惯李二娘她们被欺负。凭什么大家都是人,就有人能够骑在别人的头上?”
“倒不是说你做错了,”黎昕小声嘀咕,“你看他不爽就好好教训他一顿呗,砸那两下有啥用啊,越砸人家越生气。直接把他杀了多好……”
林晨有些没听清:“什么?”
“没事没事,我说错了。”
黎昕站起身,看向林晨,说道:“这件事与我无关,但谁让我是你师父呢。这样,我给你想个法子。
“你去找到那些流氓,狠狠地骂他们一顿,或者是拿酒碗把他们一人砸一遍,他们就会把你抓去,虐待你殴打你,或者是侵犯你。这样呢,我就有正当理由去救你了,顺手也能把翠花救了。不赖吧?行了,你去吧,我困了,让我睡一觉,时间到了我就会去救你的。”
在林晨震惊的目光当中,黎昕走回了屋内,关上了门。
林晨呆呆地看着那扇关起来的门,这才反应过来,大骂道:“不赖个屁啊,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这是正常人能想到的吗!”
没有回音。
林晨等了一会儿,见师父不搭理自己,再次怒骂道:“臭师父,你算哪门子师父!一天到晚睡懒觉的家伙,只会使唤我和小白做事!你什么都没教过我们,你就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
屋内的声音很久没有响起,似乎是因为被说中了而感到自责,但很快又传出三个字:“说!得!对!”
林晨被气得发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东西的胡话,大口地喘着气。
“臭师父,坏师父!我还以为你是什么躲起来的绝世高手呢,原来就是个胆小鬼!徒弟有难,自己就会躲起来睡大觉!”
骂完一通,林晨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了,准备等黎昕冲出来给他来上一记重重的惩罚。但他左等右等,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好半天才听见一阵呼噜声从屋内传出。
白荻竹走了过来,呆呆道:“林晨,师父又睡着了……”
林晨鼻子都要气歪了,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什么,镇定道:“我知道了,小白,这是师父在考验我的定力。他一定是装作睡觉,用这种方式考验我。我会等他的,好好的等上一天,让他看见我的诚意。”
但是应该怎么等呢?跪下来,师父不让;坐着等,那也没啥诚意啊。林晨思索片刻,在原地站定了。
白荻竹还想说些什么,林晨朝他笑笑:“别管我了小白,你去忙你的吧。我就在这儿站住了,等师父醒过来,他一定会被我感动的。”
白荻竹犹豫地看了他两眼,离开了。
……
林晨就这么一直站着,从天亮站到天黑,不曾挪动过一下。期间,山里的几只小猴经过,好奇地逗弄了他几下,见没反应,便无趣地走开了;偶有鸟雀飞过,停在他的肩头,轻轻地对着脸颊啄了两啄。
一开始,林晨以为黎昕是真的想考验他的定力,可他不管站了多久,屋内也一直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动静。
黎昕有的是时间,可他没有时间了。如今每耽搁一分,翠花就危险一分。
一直到了深夜,黎昕都不曾走出过房门,林晨已经决心不再等下去了。开玩笑,这样耗下去,就算真的熬到师父出手,翠花说不定早就被那什么陈亮给整得半死不活了;何况师父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也还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就没个准儿呢。
夜深了,视线昏暗。林晨双腿酸痛,他试着挪动一下脚步,但刚一动弹,便摔倒在了地上。白荻竹忙过来扶起他。
“怎么了林晨,不等师父了吗?”
“来不及了,这样不知道要等到何时。翠花现在处境太危险了,李二娘他们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我要先去村里问一问。小白,你先去休息吧,我自己去就好。”
林晨不等白荻竹回应便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村里跑去。
行至山下,林晨一眼便看到睡在屋外的李二娘。李二娘并未睡着,此时见林晨出现,有些惊讶地坐起了身子。
“林晨,怎么这么晚还来了?”
“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李二娘面色尴尬,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啊晨晨,昨天我太着急了点,你莫往心里去。”
“我没事,”林晨摇了摇头,并未太往心里去:“李二娘,李叔回来了吗?”
“还没呢,按理来说早就该回来了,可直到现在也没消息,我担心呐……”
有很多人愿意收留无家可归的李二娘,可她固执得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睡在了被烧毁的屋旁,不愿离去,渴望在第一时间能见到丈夫。可等了这么一整天,也不见有人来。
“晨晨,你师父呢?你有把这事情告诉他吗他……他有没有办法?”李二娘希冀道。
林晨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实情:“师父有事,暂时不在。李二娘,你找人借我一匹马吧,我去镇上看看到底怎么样了,看看能不能把翠花偷偷救回来。”
“就你一个人?”李二娘惊讶地张大了嘴,迟疑地说:“算了吧,我还是再等等,村长他们也在想办法了。翠花已经……我不能再让你出事啊。”
“还有我。”
白荻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林晨身后,略微有些气喘,显然是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林晨皱眉道:“小白,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去休息吗?快回去,我自己去就好。”
可白荻竹那瘦弱的身躯此刻竟然无比倔强,任由林晨怎样推搡都不曾后退一步:“不行。我说过了,林晨去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林晨哑然。白荻竹一向听话,唯独此时,展现出了他倔强的一面。
李二娘摇头道:“太危险了,你们绝对不能去。没有这种道理,让两个小孩去做这种事……这跟送死没区别。我绝对不同意。”
别说他们,就是村里健壮的那些成年人若是听到了都要犯怵。两个加在一起还没成年的孩子要去和陈亮那些恶霸打交道,此行必然是有去无回。
林晨知道了李二娘的态度,当下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嘱咐了声“好好休息”便拉着白荻竹走到一旁,眉头紧皱。
“小白,还有一个办法。村里没有人愿意借,我们只能先暂时‘偷偷借用’了。但是有一个问题。”
林晨看着白荻竹,低声说道:“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吗?”
“嗯。”白荻竹点了点头。
“确定?”
“嗯。”
“有可能会回不来;会被折磨;四肢会被扭断;还可能会被直接杀掉……”林晨故意说些恐怖的话,想要把白荻竹吓退。但他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一想到那是翠花此时可能正在遭受的苦难,他就很难过。
但白荻竹还是点了点头:“我要去。”
林晨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也不再推辞。
“那咱们说好了,要竭尽全力保护好自己的安危,尽量避开他们,不要和他们起冲突。把翠花偷偷救出来,咱们就赶紧回来,回师父那里去!师父一定有办法的!他不是总吹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嘛。”
林晨伸出小拇指:“这是翠花之前教我的,与人约定的手势。两个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大拇指相抵,就是做了约定的意思,不可以反悔。我现在要与你约定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千万不要出事了!我们都要完好无损的回来!”
“那我要约定的是,我绝不抛弃林晨。林晨去哪,我就去哪。”
林晨一愣。等回过神来,白荻竹已经将自己的拇指与他的抵在了一起。
“小白你……哎,先不说别的了,快找匹马吧。村长家那匹不行,那匹和他一样老了……这一家!狗剩叔家的可以,还刚好有两匹。你看它们,毛多亮啊。”
二人摸黑来到狗剩家后面牵出了马。林晨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简单写了两句交代了一下去向,再回头看去,白荻竹已经显得跟它们很是亲昵了,正用脸颊轻轻地蹭着白荻竹。
月色下,身穿薄衣的少年轻抚着马鬃,神色温柔;远处青山连绵,水天相接,明月高悬于夜空当中,大地被蒙上一层银霜。林晨站在原地,一时看得呆了。
白荻竹牵着它们来到了林晨的面前,小声问道:“林晨,你会骑马吗?”
“……不会。”
“我也不会。”说着,白荻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轻笑了两声。
“先不管了,骑着骑着就会了,希望它乖一点吧。来,上马!”
二人翻上马背,找准了一个方向,轻踢马侧,示意前行。马匹一开始缓步行走,慢慢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开始奔跑了起来。林晨紧紧地抓着缰绳,白荻竹则轻轻抱住了马的脖子,长发随风飘动。
“驾!”
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中。云影下,两名少年提胆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