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天色渐亮,清脆的鸟鸣声在山林中回荡,将少年轻轻唤醒。
林晨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他转头看去,白荻竹在一旁安睡着,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他又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要知道以往在这个时候,白荻竹早就已经起床在准备早餐了,自己则是刚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但今天,却一反常态。
林晨只当他是因为受伤所以想多睡一会儿,便蹑手蹑脚地爬下了床,没有叫醒他。临出门前还不忘走到白荻竹身侧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见对方毫无反应,林晨嘿嘿笑了两声。
“睡吧小白,好好休息。”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林晨也懒得过多准备,只是去山里随便采了些野果准备当作早餐。等他回来时,黎昕和白荻竹都已经起床了。
二人此时并排坐在屋外,时不时地打着哈欠,显得很是疲倦。见到林晨回来,白荻竹想站起身迎接他,结果刚站起来又一个没站稳,坐回了原位。
林晨被他吓了一跳:“小白你咋了?是不是伤口恶化了?衣服快脱了,我帮你检查……”
黎昕忙伸手拦住了他:“小林子你别乱动他。我帮他看过了,没啥事,你就别管了,该干嘛干嘛去。”
“怎么可能好这么快……”林晨嘟囔着,将几个野果丢给黎昕:“呐,吃吧,我去打水了。小白你好好休息,我一个人去就好。”
等林晨走远了,黎昕一边吃着野果一边看向白荻竹:“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荻竹脸色有些苍白,摇了摇头。
黎昕笑道:“怎么可能。我当初第一次接触,可是差点死过去;你虽然比较特殊,但估计也不好受吧?”
说着,黎昕将手中的果核丢向远处,喃喃自语:“没必要什么事都瞒着不说,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倔,什么事都想自己扛,结果……”
白荻竹沉默着,自顾自地揉着太阳穴。黎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悠闲地哼着小曲儿,好半天,才语气平静的开口。
“我也不是在逼你,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白荻竹闭着眼睛,沉默了很久才说道:“再让我试试。”
黎昕哼着的小曲停了片刻:“你确定?”
“嗯。”
……
一连几天,白荻竹的精神都显得有点萎靡。他睡得一天比一天久,就算起床了也显得没啥胃口,时常坐在一旁发呆。尽管林晨很是担心,但黎昕总是大咧咧地将手一挥适意没啥事儿。
“你就别担心你的小白了,长身体时是这样的。”
林晨一愣:“是这样吗?那我啥感觉也没有啊,是不是长不了身体了?”
黎昕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那你可能一辈子就长这么高了吧。”
又过了几天,白荻竹才恢复了正常。林晨上下打量着他,捏捏他的胳膊,又比了比他的身高,疑惑道:“好像是长结实了一点……吗?”
于是乎,三人又回到了以往那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只是林晨时不时会想起李二娘的话,对黎昕的好奇一天比一天重。他时常偷眼观察着黎昕,看着他不经意间露出的伤疤,想象自己的师父曾经历过什么。
黎昕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忙把衣服穿好:“你小子一天到晚看我干嘛?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林晨大怒:“滚犊子!”
终于有一天,林晨按捺不住了,趁着洗衣服的时候和白荻竹商量着。
“小白,你说师父他以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什么都不跟我们说,房间也从不让我们进,难不成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白荻竹身子一僵,很快恢复了正常:“不知道呢。”
林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还有啊,师父不是经常会消失一两天,然后再回来吗?但是村里人又说师父从没下山过,难不成,他在山里还另有去处?”
林晨没心思继续洗衣了,手中的衣服往木桶里一丢,站起了身:“不行,我一定要打探个清楚。小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白荻竹蹲在地上没起来:“我还是算了,没什么兴趣。”
“不是吧小白,你这都没兴趣?”
林晨见白荻竹是真的不感兴趣,失落道“那就只能我自己去了。”
……
经过几天的观察,林晨大致估摸出了黎昕下一次消失的时间。他见黎昕将葫芦里灌满了酒,又将一些食物包了起来,便知道黎昕要动身了。
果不其然,黎昕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二人忙活的时候悄然转身离去。林晨顶了顶白荻竹的胳膊,小声道:“哎,你看,师父走了。”
白荻竹没什么表示,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林晨拍拍手站起了身:“小白,我跟在师父后面看看他到底要去哪儿。你真不一起?”
“不了。一会儿你回来吃午饭吗?我好准备一下。”
林晨也不再多说,草草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怎料黎昕走得极快,转眼间便没了踪影。若不是地上的草叶有被踩踏的痕迹,他可能真的找不到方向。
黎昕走的路极其曲折,沿途草木横亘、七拐八绕,又是翻山又是越岭,林晨走得异常艰难。他自认为已经把山上的每一处都摸索了个遍,但这时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地方他从未到过。
林晨走了许久,就连原本悬在东方的太阳都快爬到头顶了,才总算是到达了目的地。他拨开身前的几根青竹,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风景极好,林荫三面包围,空出的一面是一处断崖。从断崖往外望去,远处青山连绵、云雾翻涌,带有一种磅礴大气的自然之美;一条清澈的大河绕过群山,径直流向远方;就连阳光也不会暴晒到这里,只有在日落时,它的余晖才能够留存此地片刻。
这真是一个极好的位置。
但林晨丝毫没有关注这些,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
黎昕正盘腿坐在地上,手臂不时前伸,似乎在清理什么东西。林晨所在的位置刚好在他背后,视线被遮挡,有些看不清那是何物。
似乎是一个……小土包?
黎昕终于清理完毕。他将几朵野花放在了前方,随后拿出了酒葫芦,仰头饮了起来。
林晨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在林子里安静地等待着。只是黎昕在做完这些动作后便停在了原地,很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林晨就一直等啊等,又过了很久,等到他都有些犯困时才听到黎昕说话了。
“你还要在那里看多久?”
林晨一下子来了精神。师父在跟谁说话?怎么自己看不到那个人?难不成师父还有什么老熟人在山上不成?
他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却听到黎昕又说:“林晨,师父跟你说话呢,没听到吗?”
原来是在跟自己说话啊。
林晨有些尴尬地从林子中走出,边挠脑袋边说:“那啥,嘿嘿,师父真厉害哈,这都被你发现了。”
黎昕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饮着酒。林晨慢慢走上前去,终于见到了那小土包的全貌。
那是一个简单的坟冢。
只是这坟冢也未免太简单了一点,不仅小得可怜,上面也没插什么纪念用的物品,就是一个简单的隆起,再插上一块石板,便构成了它的全部。
但是坟冢周围收拾的很干净,一点杂草都没有,显然是有人常来清理。
再看石板,林晨惊讶地发现上面什么都没写。不同于村里人为死者立起的那些石碑,上面写着死者的姓名、生平,眼前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青石。没有记载什么往事,也没有描述此地埋着何物。
林晨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动作轻微地走到黎昕身边,结结巴巴地问:“师、师父,这是……”
黎昕将酒葫芦放到一旁,抹了抹嘴。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拍了拍身旁的空地适意林晨坐下。林晨看向前方的那个背影,竟感觉说不出的凄凉,仿佛有万千哀愁缠绕在他的身侧不肯散去。
还隐隐有着一丝愤怒。
长久以来,林晨早就习惯了师父的没心没肺、嬉皮笑脸,以至于以为自己的师父从来就是一个神经大条的、情感粗糙的家伙。而在这一瞬间,他才清楚的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子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也有正常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只是,平日里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黎昕没有再搭理林晨,只是沉默地坐着,不断地抚摸着手里的一枚玉佩。那枚玉佩平日一直被戴在黎昕的脖子上,此时被取下来放在了手里。黎昕轻轻摩挲着,动作无比轻柔眼神却呆滞无神。
林晨最终还是发问了,声音低低的:“师父,这是……谁的坟?”
“……一位故人。”
“所以那位故人……”
“……故人已故。”
黎昕的声音很低,貌似有点喝醉了。林晨沉默着,看向了他手中的那枚玉佩。
玉佩原来应该是有形状的,林晨能看到上面有着微微的凸起,残留着的一些线条无声地诉说着它原来精美的做工,但那些细节的部分如今已经全部被摩挲的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块模糊不清的痕迹。
那是时间的手,它将往事抚平,徒留一片斑驳。
黎昕的手指在玉佩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身边还有人存在,顿时清醒了不少。
“林晨,”黎昕说道,“当你刚开始跟踪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了。我本可以将你甩开,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吗?”
林晨摇头。黎昕接着道:“我想了很久,有些事情纵使可以瞒很久,但总有一天,所有的真相都会呼之欲出。我不可能瞒得住你一辈子,有的事情,你迟早是要知道的,所以……”
林晨听着,忽然心中一阵激动。这是不是代表着,师父要将那些他不了解的往事尽数告知于他?就在今天?
然而他等待了很久,也没听见黎昕继续往下说,当下有些焦急地轻轻推了他一把:“师父,所以什么?你说啊。”
黎昕淡淡道:“所以,我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就是这样。”
林晨呆呆地看着黎昕微微涨红的脸,无语至极。他还想说什么,但看见黎昕又重新陷入落寞的神色,一时也不知再如何开口。
就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黎昕又说话了:“我今日只是想要让你知道,这里有着一座坟,有着一段往事。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现在,你走吧,让我们独处一会儿……可以吗?”
林晨愣了愣,师父罕见的没有吩咐自己,而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师父的语气中,他竟然听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林晨沉默片刻,从地上爬起,在黎昕身后鞠了一躬。
“抱歉师父,我不该跟踪你的……打扰师父了,我先走了。”
林晨离开了,带着比来时更多的疑问,重新钻回了树林当中。
“……谢了。”
黎昕喃喃自语,低笑了两声,将视线重新投入到眼前的坟冢上。他一遍一遍地轻抚着手中的玉佩,神色温柔。
“那小子你也看到了,长得又高又壮,健康的不得了,没人欺负得了他。”
“他有时候很调皮,老是喜欢跟我唱反调,把我气个不行。不过嘛,他倒是挺抗揍的,我偶尔欺负一下他,你应该不会有意见吧?哈哈……”
“其实他蛮听话的,性格也很乐观。他很勇敢,总是嚷嚷着要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是个善良的孩子。就在前几天,为了救山下的一个小姑娘,差点把自己的命都丢了。你别担心,我一直有在关注,不会让他受伤的。”
“他有了很好的朋友,叫白荻竹,彼此之间感情很好,不会孤单的。”
黎昕沉吟片刻,笑道:“……我会照顾好他的。”
得不到回应,黎昕也没再开口,静静地坐着。这一坐,便是一天。
天色越来越暗,斑驳月光洒在了坟冢上。
黎昕躺在了坟冢旁,仰望头顶的夜空,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他对着漫天繁星伸出手,似乎是想将它们抓住,但无数次的尝试都只是徒劳,最终只能将手缓缓垂下。
星转百斗,物是人非。
黎昕苦笑着,将手抚上自己的眼,视野陷入一片昏暗。
只是夜色中,仍有人在轻叹。
“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