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的这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村里众人已经知晓了林晨要离开的事情，此刻都聚在了河边，不舍地看着他。

　　“孩子，真的要走吗？你才这么小一点啊。要不算了吧，等长大了再说。”

　　“就是说啊，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做这种疯狂的事……”

　　村民们不住地劝着，可林晨去意已决，只是朝他们笑着，感谢他们的好意。众人见拦不住他，只好换一种方式。

　　“林晨，你就算真的要走，也选一种好点的方式嘛。大家可以给你凑点钱，你去镇上买匹好马。不然你这样离开，算什么事儿嘛！”

　　“就是就是！”

　　此话一出，大家都嚷嚷了起来。林晨知道他们在担心些什么，毕竟不止是他们，就连林晨自己都有点无语，看向了身后。

　　河边，一艘小舟静静地停靠在那儿，长度不过两米；两边的挡板一高一低，似乎随时都要倾覆；大小不一的两根船桨，则挂在两边等候发落。

　　看上去跟破烂没什么两样。

　　这是黎昕亲手做的。黎昕对于外界的情况不肯告诉林晨一星半点，全部要让他自己去探索，林晨也不好过多要求。

　　但谁知，黎昕就连一个确切的地点也不肯告诉他，只是做了一艘小舟，跟林晨说让他顺着河流漂泊，哪里看顺眼了在哪里停下就好，这样才有几分天涯浪子的味道。

　　“浪个屁！你是真想让我死是吧？到时连尸体都找不到！”林晨当时在山上就抱怨道。

　　“怎么会，师父我可担心你了！”黎昕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而白荻竹在听到林晨这样说以后，眼眶竟然慢慢红了。林晨忙安慰他：“小白不哭不哭，我开玩笑的啦，我一定会没事儿的。”

　　时间回到现在。李二娘在见到小舟以后，不由得破口大骂：“那个小子一天到晚都整些啥玩意儿！到了现在还在胡闹，整个这破烂玩意儿，人也不知道到跑哪去……”

　　“我在呢，我在呢！”人群外围有人伸出一只手高呼。众人回头看去，黎昕有些尴尬地笑着：“人太多了，挤不进来。”

　　大家一时都沉默了。虽然这么多年来能见到黎昕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他当年到达村庄里的模样大家都还记得。再加上李二娘一家的事情，大家都知晓，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家伙是个惹不起的存在。

　　此时见黎昕竟然在场，大家都暗戳戳地往后退了小半步，也不敢乱说话了。倒是李二娘鼓足了勇气，抱着翠花朝他泪眼朦胧地说道：“那什么……能不能商量一下？让林晨再长大一点再去嘛。难道连这几年时间都等不了吗？哪有你这样对待孩子的……”

　　见师父被这样责怪，林晨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神情真挚地说道：“李二娘，你不要怪师父，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是真的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李二娘显得极为不舍：“真的等不了吗？”

　　“真的等不了。”林晨苦笑道：“我真的太想，太想太想了……师父你那句话怎么说的？什么幼鸟飞，然后巢穴啥的……怎么说来着？”

　　黎昕才懒得管他什么鸟不鸟的。他走到了林晨身边，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大家别担心啦，我给这小子算过命了，他注定是大富大贵之人，是能够活到死的家伙。这点小挫折，伤不了他的。来来来，都过来，大家按顺序排队告别，送咱们的小林子离开啦！”

　　村民们竟然还真的排好了队，一个个跟林晨说再见。翠花和李二娘眼睛都红红的，都给了林晨一个大大的拥抱。尤其是翠花，哭得不成样子，连话也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地嘟囔到“记得回来，不要迷路了。”林晨也心里发酸，点了点头，答应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在这漫长的队伍中，却不见白荻竹的身影。黎昕见林晨一副失落的模样，拍拍他的肩：“那家伙大清早就不见了，估计是闹脾气了，谁叫你老想着往外面跑。”

　　林晨叹道：“唉，要是小白能跟我一起走就好了，我们一起去闯荡世界，留师父一个人在山上忍饥挨饿。”

　　众人都笑了起来，黎昕轻轻踢了踢他的屁股：“臭小子，还调侃我呢。那小子不舍得这里，在你回来之前，就让他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人群依次告别完了，排在末尾的是黎昕。

　　黎昕难得收去了嬉皮笑脸，俯下身看着林晨，表情严肃。

　　“孩子，去到外面，你就是一个人了。师父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师父平日里哪里会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林晨清楚的意识到分别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要流出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想要行侠仗义，首先记得要保护好自己。你看，有这么多人牵挂着你呢。”黎昕说着，手指在人们的身上依次扫过。

　　林晨眼圈红红的，看着众人。黎昕将一把黑色的短匕交到他手中，告诉他用来防身。

　　“在外面不要被别人欺负了。有人骂你，你就骂回去；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拳头打不过就用脚踢，脚踢不过就用牙咬。但是记住了，你不能输。你不能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输！

　　“你不能让别人骑在你头上，没人可以骑在你头上！你要赢，你必须要赢！你不能让别人瞧不起你！你要跟我保证做到这一点，不然，我今天不会让你走的。”黎昕直视林晨的双眼，眼神难得锐利起来。

　　“我不会输的，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林晨大喊道。

　　村民们也被鼓舞到了，皆嚷嚷道：“说得对，不能输！”

　　“就是，咱们林晨怎么能让别人给欺负了！”

　　黎昕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嘴巴张了又张，到最后也没有说出口，只是轻拍他的背，适意上船吧。

　　林晨艰难地站在了小舟上，小船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要翻倒，惹得林晨抱怨了两句：“什么破船啊，还漏水！我鞋子都湿了！”

　　“是粗糙了一点，但放心吧，稳得很！黎某人亲手制造，把心放到肚子里吧！”黎昕仰天大笑，试图缓解自己的尴尬。

　　“那，我走啦！”

　　绳索被解开，就在小船离开岸边的一瞬间，悠扬的笛声响起，从高高的山崖边传来。风吹过，水波荡漾，几片竹叶自高空中缓缓飘落，有一片落在了林晨的肩头。

　　在那山崖的边界，一位少年出现，他吹奏着竹笛，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不绝如缕。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小白。”

　　林晨笑着，眼角有泪滴在凝聚。

　　众人都没有再开口，在沉默中，小船渐渐远去，笛声也渐渐平息。

　　当那最后一个音符也随风荡漾而去时，林晨已经随着水流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不顾摇晃，站起身，用力地挥着手，朝着人们告别。

　　林晨大喊道：“我走啦！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回来的！大家都要好好的！”

　　“早点回来！”

　　“照顾好自己啊！”

　　众人挥手告别，李二娘抹了抹眼睛：“这孩子，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啊。”

　　翠花抱着李二娘，抽泣道：“下次再见，他应该就变成一个男子汉了。”

　　小舟上，林晨将视线投向山崖。少年还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自己，用力地挥着手。

　　林晨笑着，眼角的泪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

　　“小白，再见。”

　　……

　　“林晨，再见。”

　　山崖上，白荻竹目送着小舟彻底消失在远方。而在他身后，脚步声渐近。

　　黎昕从竹林中钻出，看向失神的白荻竹，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在最后一刻冲出来，跳上船跟他一起走呢。”

　　白荻竹冷声道：“就算我想，难不成你会让我走？”

　　“这倒是，”黎昕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你想走也走不掉的。那，回去吧？”

　　白荻竹没说话，绕过黎昕，径直朝着木屋走去，黎昕在身后笑而不语。

　　一路上，二人相对无言，只有几声鸟鸣时不时地响起，不至于让气氛太过沉闷。等到终于回到了木屋，白荻竹转过身，沉默地看着黎昕；黎昕则双手抱胸，满面笑意。

　　黎昕问道：“所以，你现在决定了吗？”

　　白荻竹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没有回应。

　　黎昕淡淡道：“好好想想吧。不然等那天真的到来了，林晨……可能会死的。”

　　白荻竹闻言攥紧了拳头，力气之大，让他的双手都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抬起了头。

　　白荻竹面色平静：“这件事与林晨无关。而且，就算我拒绝，也没有用，对吗？”

　　“很聪明，你拒不拒绝，我都不在乎，结果早已注定。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黎昕凑到白荻竹眼前：“不仅是林晨，这件事与你有关，与我有关……与每一个人都有关，与天下苍生都有关。”

　　白荻竹静静地看了黎昕很久，看着他那微笑的脸，看着他眼中蕴藏着的疯癫与猖狂，做出了决定。

　　白荻竹面无表情地跪下，将头抵在了地上。

　　“……师父。”

　　黎昕点点头，显得很是满意。他将白荻竹扶起，笑道：“从现在开始，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师徒了。放心吧，我这儿也没啥规矩，像以为一样就好，只是以后，可要有的忙了。”

　　白荻竹站起身，默默地挑起水桶去河边打水。黎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笑意逐渐敛去，面色阴鸷。他看向远处的夕阳，夕阳的余晖将大地染成一片血色。

　　“……呵。”

　　黎昕冷笑一声，转身走回了屋内。在他的身后，门轻轻阖上，发出一声轻响。

　　“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