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应该是要起很早的吧？

　　天才刚亮，林晨就已经睁开了眼。他的作息早已形成了习惯，懒觉对他而言是极为少见的特例。

　　林晨不知道要去哪儿上课，只能坐在墙角的歪脖树下等孙涵来接自己。可他等啊等，却连一个脚步声都没听见，这宽阔的街道竟然没有一个人从外面走过。

　　林晨纳闷了，难道自己住的地方就这么偏僻吗？连个过路的人都没有？

　　他倒是知道太学宫应该怎么进入，毕竟是那么庞大的建筑，就是一个瞎子光靠摸也能摸进去。可进入了又该怎样呢，他又不知道具体位置。他也没有认识的人，难道见到人就问“请问你知道我该去哪里上学吗？”

　　林晨百无聊赖，这小院虽然空旷，却连一点能作乐的玩意儿都没有。他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想起了在山里的日子。那会儿要打水、打猎，还要爬树采野果，还要劈柴……有很多事情要做。虽然劳累，但锻炼总是能让人心情愉快。

　　他又往街上看了看，还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他闲得慌，于是俯下身子，做起了俯卧撑。

　　“一，二，三……”

　　……

　　等孙涵急急忙忙地跑到林晨的住处时，已经是正午了。他连门也没敲，“砰”一声就把门推开，大喊道：“林晨，林晨！你人呢？”

　　林晨这会儿正坐在歪脖树上发呆呢，见那木门都快被孙涵推得散架了，从树上跳下，问道：“这儿呢这儿呢。你那么急干嘛，就不能轻点吗？我那门都快被你整烂了。”

　　孙涵急得满头大汗：“你还好意思说！第一天上学就敢不去，你知不知道李教授生多大的气？他那脸黑得都跟吃了七八只死耗子一样了！”

　　林晨被孙涵抓住肩膀摇个不停。他挣脱开，疑惑道：“不对啊，也没人告诉我该去哪里上课啊。昨天李先生还跟我说你早上会来接我呢，你早上也没来啊？”

　　孙涵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了。他转过身挠挠头，小声嘀咕道：“完了，没忽悠到这小子。李教授要是知道我把这事儿忘记了，还不得骂死我啊？”

　　虽然声音很小，但林晨可听得一清二楚。他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孙涵原来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好把责任推给自己。到时李谱问起来，孙涵就可以说：“不关我事，是林晨这小子故意不去上课的！”

　　这些读书的家伙，一个个心机都这么重吗？

　　孙涵还想继续他的表演，可看到林晨正斜着眼看他，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只能苦笑道：“哎呦，林晨，我这真是对不住。早上有三份报告要写，把你给忘记了。到时李教授若是问起来，你看能不能帮我……”

　　“想都别想。”林晨面无表情，果断拒绝了他。

　　孙涵叹了口气，垂头丧气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然后带你去教室。但是你看到了李教授，能不能……”

　　“想都别想。”

　　“好吧。但真的不能……”

　　“别想。”

　　吃饭的地点在太学宫内的食堂。二人来的晚了，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停留在这里。孙涵带林晨逛了一圈，递给他一个盘子，告诉他想吃什么自己去接。

　　林晨看了两眼，大部分菜品都空了，只有最深处的几个盘子里还装得满满当当。林晨有些好奇，这些菜看上去卖相都不错，为何却没被人动过？当下，便准备将它们夹到自己的盘子中。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原本站在盘子后边打菜的人还无精打采地靠在一旁，见到林晨的动作后突然来了精神，猛地向上一拔，凑到近前，两眼放光地看着林晨。

　　林晨被这个人的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那人似乎很是欣喜：“你要吃这些？”

　　林晨点头：“不行吗？我很饿了。”

　　“没事没事，多吃点，吃多点。”那人笑个不停，显得很是开心。他甚至端起了盆子，将里面的菜往林晨的盘子里倒去：“来来来，这些够不够？不够再来点。”

　　林晨被他的热情吓到了，眼睁睁地看着盘子里的菜堆成一座小山，有些哭笑不得。

　　正当林晨准备离开时，对方却突然加了一句：“多嘴问一句啊，你是李教授的学生吗？”

　　林晨有些诧异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可以说是吧。不过你是怎么知道……”

　　对方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小声说道：“原来传闻是真的。”

　　林晨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座位上，孙涵早已坐在那儿啃着一张大饼。他忍不住对孙涵询问道：“为什么好像每个人都知道我是李先生带回来的学生？我不记得他们有见过我啊。”

　　孙涵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含糊不清地说：“因为你的衣服啊。太学宫里没有穿你这样的粗布衣服的。”

　　“这我知道，大家都穿着学袍。我的意思是，他们是怎么知道我是李先生的学生的？”

　　孙涵似乎有点没搞懂他这问题的含义：“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太学宫里，大家都穿学袍，所以穿成你这样的，大家都知道是李教授的学生了。”

　　林晨还是不理解，但见孙涵专心吃饼的模样，他也不好继续询问。就在他刚坐稳，正准备动筷子的功夫，孙涵终于将那张大饼啃完了，在一旁催促了：“吃完没？吃完跟我走，我带你去找李教授。”

　　林晨无语道：“你急啥，我这才刚坐下。”

　　“我急啊，我当然急了！上午的三篇报告写完了，下午要跟周夫子做实践，晚上还要准备过几天的绿袍考核复考。快吃快吃，别耽误我时间。”

　　孙涵催促个没完。林晨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菜送到嘴边，刚嚼了没两口，面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他忍着异样多嚼了几口，浑身颤抖地将饭菜吞下，颤着嗓音问道：“这这这，这什么菜啊？怎么做成这种味道？”

　　孙涵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先前一直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此时终于大笑出声：“哈哈，我看你选这几样菜就知道了！怎么样，好吃不？”

　　林晨皱着眉。嘴里的食物显然跟好吃二字沾不上任何关系，咸、辣、苦等味道混合在一起，甚至让人无法察觉正在咀嚼的到底是肉还是菜。林晨甚至怀疑自己正在吃的是鞋底。

　　“这啥玩意儿啊？这么难吃？”

　　孙涵笑道：“你没看到刚刚那个厨子，身上穿的也是黄色学袍吗？那是太学宫里的学生。虽然学宫的厨子都是从外面请来的，但那个人是唯一的例外。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大致听说过一点情况。

　　“那个家伙我不记得是哪个学院的了，但是好像听说他成绩很不错，考试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他的老师很高兴，觉得这是一个可塑之才，决定给他一些奖励。就问他，你想要什么奖励啊？奖学金可以给你，跟随夫子学习的机会也可以给你，假期也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结果那家伙竟然什么都不要，而是跟他的老师说，他想要学做饭！他的老师都惊了，不明白是在搞什么花样，但既然他想学，就让他学呗，于是特别允许他去到厨房里，一个星期可以做一次菜给大家吃。

　　“原本大家还很高兴，以为这家伙不但成绩好，在这方面也是一个天才呢。结果味道如何，你现在也知道了，难吃得离谱……呃，不是在说李教授啊。我说得是要命，难吃得要命！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了，所以根本没有人会吃他做的菜。而他呢，还眼巴巴地看着哪个倒霉鬼会吃到自己做的菜，指望着能有人提点建议呢。”

　　林晨不死心，又加了一筷子塞进口中，味道比起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艰难地咽下，声音颤抖道：“其实，其实还蛮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孙涵撇嘴道：“切，还想骗我，我才不上当呢。喂，吃完没？吃完跟我走。”

　　林晨也不管好不好吃，将它们全塞进口中，一股脑吞下了肚。他端起盘子跟在孙涵身后，路过先前选择菜品的位置时，看到那个身穿黄色学袍的胖墩厨师正面色失落地将自己的菜倒掉。

　　“喂，小胖哥！”林晨叫了他一声。那胖墩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正要发火，却听见林晨说道：“你的菜，调料放太多啦。有时候并不是放得越多越好吃，下次少放一点试试。”

　　胖墩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孙涵把林晨推走了：“走啦走啦，别磨蹭了。”

　　孙涵带着林晨在学宫里左拐右拐，林晨看了看身后的路，陷入了沉默。他已经完全绕晕了，若是孙涵此时丢下他跑路，他可能要转悠到明天才能走出去。

　　太学宫，真的太大了。

　　二人兜兜转转，竟然来到了太学宫的最顶层。这里寂静无声，走廊空旷，阳光从窗口投射进来，将地板照成一块块斑驳的投影。林晨看着那光滑到几乎能反射出自己影子的地板，沉默地站在了原地。

　　他看了眼自己的草鞋，几根脚趾头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当中，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略微打滑，让他的身子轻轻晃动。

　　“前面那扇门，看到了吗？李教授就在里面。你进去找他吧，我就不进去了，他一定会骂惨我的。路都记住了吧？以后上课啥的你就自己过来，我就先走了。”

　　孙涵也不管林晨听没听进去，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随后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只留下林晨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看着眼前这条宽阔且明亮的路，林晨突然有些不敢走了。

　　林晨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尽管四周空无一人，他却不敢让自己的脚步发出太大的声音。

　　短短的路像是走了几个时辰，林晨终于站到了门外，轻轻叩响了房门。

　　“请进。”

　　林晨推门进入，看到李谱坐在一张宽大的桌子后面，正低头翻越着什么卷宗。他的身后是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林晨看了半天，发现那上面写的字自己一个也不认识。

　　李谱头也没抬，仍然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林晨站在原地，不断打量着周遭的环境。房间很大，且非常明亮，呈现一种极有厚重感的棕色。

　　房间的门口正对处，是一个阳台，摆放了一张桌椅，桌子上摊开了一本书。书页被风翻动，发出“啪啪”的响声，很是动听。

　　林晨垫脚看了看，从阳台往外望去，文区内的所有景色一览无余，再往外似乎还能隐隐看见一点庶区。

　　“早上怎么没来上课？”

　　李谱的声音突然传来，林晨看向他，发现对方还是没抬起头。

　　他不知为何，李谱光是坐在那张桌子后，给他的感觉却与前几天相处时完全不同。此时的李谱完全不像是一个能够随意与之攀谈的普通人。林晨甚至不敢像以前那样嬉笑了，有些局促地说道：“早上起床晚了，醒过来时都到中午了。”

　　李谱听到他的话后却笑了起来。他从书中抬起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笑道：“别扯谎了，一定是孙涵那小子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把你忘了吧？”

　　林晨见自己无法隐瞒，只好点了点头。李谱起身伸了个懒腰，招呼道：“行了，别那么拘谨，随意一点。旁边的柜子里有吃的，饿了自己拿，渴了自己喝。等下午到时间了，我带你去教室。”

　　林晨本来吃饱了还有点昏昏欲睡，一听要去教室，立马打起了精神：“李先生，我应该上些什么内容的课啊？孙涵跟我说学宫里的课程多种多样，我就是轮番上一个月也上不完！我要都学吗？你说我会不会也是天才，学什么内容都能很快学会啊？”

　　“什么内容？”李谱摸了摸下巴，忽略了林晨说自己是天才的话：“像你这种家伙，其实挺难搞的。你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不是靠考试进来的，没做出什么成就，貌似也没有什么专长。按理来说，你都不应该进文区才对——连庶区都进不了。嗯，可能平区的那些私塾都不想要你。”

　　林晨原本还很欣喜，这会儿已经有点不高兴了。他赌气道：“就是说啊，我都不应该进来才对。这不都怪你吗，你个变态大叔，把我带进来干嘛？”

　　李谱难得被叫做变态还不生气。他见林晨总算是不再那么紧张，大笑道：“随口说说嘛。别急，下午你就知道要学些什么了。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一声，你最应该先学的，还是识字。”

　　说完，李谱隔空丢过来一本书：“拿去。你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先把字给我认全了，把名字给我写好看咯。我给你半年时间，这书上的字，你至少要给我学会个七八成，不然时间一到，你就是再怎么求我，我也会让你滚出太学城。”

　　李谱话说得极重。林晨看了看手中的书，并不算很厚，但是却显得十分破旧，显然有了一定的年头。书应该是被不少人翻阅过，林晨随手翻开一页，上面满满的都是各种各样的符号，写着些什么东西。林晨看了一看，面露欣喜之色，原来是标注的发音。只是稍一思索，林晨又感觉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这样低级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太学宫才对啊？

　　林晨心中有疑虑，但对于李谱的威吓，他倒并没有被吓到，只是认真点了点头：“放心吧变态大叔，小事儿一桩。”

　　李谱无语道：“你私下里这样叫我忍了，你要是当别人面这样叫，我真跟你急了啊。”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林晨索性坐下开始翻起手中的书。书中的内容很详细，林晨小声地学着发音，努力地记忆着一笔一划。李谱把纸笔递给他：“光靠看的没用，边写边记。时间差不多了，我带你去教室吧，见见你那些同窗。”

　　上课的教室也在顶层，整层楼也只有三个班，每个班里的座位都不算多。李谱带林晨走进了其中一间，教室里空无一人。

　　李谱像是早知道有这种情况，也没有显露出什么不耐烦，只是面色平静道：“等一会儿吧。你可以找个位置坐，等人来齐。”林晨也没说什么，趴到了讲台上继续看自己的书。

　　过了大约三十来分钟，林晨突然听到教室外传来了声音。似乎有很多人的样子，那纷杂的脚步完全踏碎了这层楼原本的寂静，与之相伴的，还有一阵阵的欢呼。

　　“快点，加油啊！”

　　“快点啊。喂，你没吃饭啊？没看到我落后了吗？”

　　林晨听着，忽然直起了身子，好奇道：“那就是我的同学？”

　　李谱面色平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嘈杂声近了，有一个高得夸张的家伙一步冲进了教室，嘴里还欢呼到：“耶！我是第一名，哈哈……呃，李教授？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停下了脚步，一脸尴尬的模样。林晨这才看清，原来那高得夸张的人影是两个人重叠在一起。一个衣着整齐、容貌俊朗的少年正骑在另一人的脖子上，他胯下的那人累得满头是汗，正剧烈地喘着粗气。

　　少年从那人身上跳下，拍拍他的背。似乎是沾到了汗水，少年又嫌弃地甩甩手，满意道：“不错嘛张其生，跑得很快，晚上带你去吃点好的。”

　　而那人却并不敢答应，有些害怕地避开了李谱注视他的眼神，小声道：“李教授好……”

　　李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回座位吧。”

　　二人刚回到座位，门外又冲进来不少人，有男有女，年纪都比林晨大不了多少。在先前那少年之后，又有一人骑着别人的脖子冲进了门，打骂道：“他娘的，平日白养着你啊？连个废物都跑不赢？你晚上没饭吃了。”

　　这位少年骑着的人才是真正的高，甚至比李谱都要高出几分。若不是在进门时刻意蹲下了身子，骑在他脖子上那人肯定会撞到门框上。他的喘气也很严重，却不似先前那人一般那么狼狈，只是沉默地低下头，好让少年跳下来。

　　林晨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原来是在骑在人的身上，比赛谁跑得快。他看了眼早先那人被汗水完全湿透的衣服，心中骇然。这太学宫这么高，难不成他们是一路从底部一直跑上来？

　　这是什么人，竟然把人当马骑？

　　这一次，李谱对于少年的怒骂终于有了反应。他皱着眉头，开口道：“许世昌，差不多得了，注意点说话的方式。现在，回到你的座位上。”

　　少年叫许世昌，他对于李谱的话语没有什么反应，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只是在见到林晨后，他愣了愣，竟然笑了起来：“可以啊李教授，又带回来一个。喂，你，叫什么名字？从哪个角落爬出来的？”

　　林晨对许世昌的印象极不好，喧闹、自大，这是林晨对他的第一印象。他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回答对方的问题，何况对方对李谱的态度还这么恶劣，就像在称呼一个和自己同年纪的陌生人一样，没有丝毫尊敬的模样。

　　而且，他叫自己“喂”？还“爬出来”？

　　虽然人生地不熟，但林晨从来都不是怕事的人。对方的恶意如此明显，他丝毫不惧，而是学着对方说话的模样笑道：“喂，你，李先生让你坐回自己的座位，你听不到吗？”

　　话一出口，许世昌愣了，第一个冲进来的少年也愣了，跟在许世昌身后的一大帮子人也愣了，都用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林晨。

　　空气在刹那间变得死寂，谁都没有注意到，李谱的嘴角竟然微微上翘，有了几番笑意。

　　林晨，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