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学宫顶层的楼道上，有人在交谈。

　　“你们说那小子今天会不会来啊？”

　　“嘿，我看别说今天了，可能以后都不会来了。昨天他的腿都被踢成那样了，以后走路估计都费劲。今天再爬到这里来上课，那不是找死……”

　　几个人笑嘻嘻地走进教室，声音戛然而止。在教室的最角落，一个腿上缠着绷带的少年正坐在座位上，聚精会神地读着手中的旧书。他甚至没往别人的方向看上一眼，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事情。那几人对视了一眼，小声念叨了几句什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也开始翻书看了起来。

　　天还没亮时，林晨就已经醒了。一方面是他的作息已经形成了规律，另一方面，则是他的腿实在是痛得有些难以忍受。他躺在床上横竖也睡不着，索性早早地来到教室学习。只是爬楼的过程可差点要了他半条命，他全程几乎都是用一条腿跳上来的，等来到教室，身上早已被汗水打湿，而这时，天才蒙蒙亮而已。

　　只是让林晨感到意外的是，在他之后没多久，竟然又有好几人来到教室当中学习。他原本以为整个班级都是像许世昌那样的人，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就当他继续低头看书时，却有人突然来到了他的面前。来者拖过一把椅子，在林晨身旁坐下，问道：“今天怎么还要来上课？腿都伤成这样了，老老实实躺着休息不好吗。”

　　来者是个女生，看上去比林晨大两岁。对方容貌精致秀丽，皮肤白皙，长发随意地扎成了马尾垂在脑后。对方的衣着也不像其余人一样尽显华丽，简单的白色调搭上一些灰色的花纹，显得很是朴素，在这个教室当中显得与周围人有点格格不入。但林晨很清楚，能坐在这个教室里的人家世非富即贵，像自己这样的，估计不会再有别人了。

　　有人主动搭话，林晨不介意和对方多聊两句。他想了想，问道：“你家离这里远吗？”

　　女孩被问得愣了一下：“挺远的，坐马车要半个月左右。”

　　林晨笑着说道：“我的家离这里更远，我甚至都不知道具体路线要怎么走。但我来到这里不是躺在床上休息的，也不是来这里享乐的。我是来这里学习的。如果我来这里是为了享乐，那我不会踏出家门一步。”

　　女孩看着林晨，嘴角渐渐翘起：“你还蛮有意思的。”

　　说着，女孩伸出一只手：“姜清桐。”

　　林晨其实对眼前的女孩有一点印象，毕竟女孩的容貌实在是精致得出奇，让人很难忽略。他记得昨天和蔡崇富发生冲突时，女孩就站在最外围看着，没有参与到那场赌局中。当时女孩的眉头紧皱着，似乎很不喜欢眼前发生的一切，甚至在李谱到来之前就离开了教室。

　　林晨对女孩的印象蛮好的，加上对方主动朝自己释放出了善意，他大方地回握住女孩的手：“我叫林晨。”

　　握手的时间不超过一秒，姜清桐点点头，起身就要走，林晨却忽然叫住了她。姜清桐扭过头，问：“怎么了？”

　　“呃，就是……你能把你的名字写下来给我吗？我找找纸笔……嗯，写在这儿，可以吗？”林晨双眼放光地看着对方。

　　姜清桐打了个冷颤，心想这家伙是不是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他们才刚刚认识不到一分钟，竟然就朝自己提出这种要求？

　　当下，她果断地扭头拒绝：“你不要误会了，我过来跟你说话只是出于好意，顺便交个朋友而已。多余的想法，我希望你不要有。”

　　林晨被她说得有点莫名奇妙，纳闷地挠挠脑袋：“不是，我……我不识字。你告诉我你名字怎么写，我看看我有没有学到你的那几个字，以后就不会记错了。”

　　姜清桐这才明白林晨的意图，白皙的脸蛋飞快地浮现出一点粉茸，在纸上快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晨有点可惜地说：“啊，果然还没学到……不过虽然我不认识，但我感觉你的字写得真漂亮。可能字如其人，说得就是这种吧。”

　　姜清桐心想你既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就不要乱用啊，根本不是这么个用法——虽然自己是很好看，被夸了也很开心，但真的不是这样用的。

　　而且……

　　她快速地看了一眼林晨写在纸上当作练习的那些字，实在是惨不忍睹。可能只要是个人写出来的字，都应该能够得到一句“漂亮”的称赞吧……

　　“还有事吗？”姜清桐礼貌地问了一句。

　　“啊，有的。是这样，我想问你个问题……”林晨犹豫片刻，问道：“就是，那个许世昌……家里真的很厉害？很有钱？”

　　其实林晨本来不想问的，但他老是怀疑李谱忽悠自己，就像以前师父和村里的那些大人一样，故意说一些夸张的话来唬弄他。每次等到揭穿了，往往是他气得要死，那些大人们就在远处对着他闹出的笑话哈哈大笑。

　　姜清桐歪过头想了想：“还行吧，也没多厉害，就那样。”

　　听对方这样说，林晨松了口气。看样子，昨晚是李先生故意吓唬自己，想让自己安分一点了。他笑着说道：“那就行。昨天李先生说要把他赶出太学城，那他以后应该是进不来了吧？”

　　“噢，你是想问这个啊。怎么，你怕他？”

　　“怕到不会，就是看到他挺烦的。”林晨摇摇头。

　　姜清桐说：“我也挺烦他的。不过最近嘛，你应该是看不到他了。至于他回不回来，那要看他自己想玩到什么时候。”

　　林晨一愣：“啥意思？”

　　姜清桐已经转过了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行啦，识你的字去吧。来了就好好读书，不要浪费了机会。进来这里可不容易呢。”

　　等姜清桐回到了座位上，几个先前与她一同走进教室的学生凑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清桐，你怎么跟那小子交朋友啊？还跟他握手？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脏小子啊。”

　　姜清桐看了眼专心看书的林晨：“得了吧，人家身上也不脏啊，蛮干净的。别的不说，我就问你们一点，你们见过有人敢和许世昌唱反调的吗？”

　　几个人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你是这意思啊。那确实，这小子还蛮有意思的。”

　　姜清桐微笑着翻开书：“就看许世昌回来以后，他们能斗到哪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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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合看向被围在正中央的那人，笑道：“许公子体力真好，这么多人也拿你没辙啊。”

　　听到陈合的声音，许世昌一把推开身边的女子，看向浑身上下只披着一件薄衣的陈合，也笑了起来：“怎么，你过来想帮我分担一点压力吗……别动，我说话呢。”

　　原来是躺在许世昌身侧的几名女子不安分，手在许世昌的身上不断游走。许世昌也没有阻止她们，只是象征性地喊了两句，便任由她们进行动作了。

　　“算了吧，我一会儿还要回去上课呢。今天李老头说不准又会来，我还是不想招惹他的。”陈合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回去教室补补觉，晚上再出来溜达几圈。许公子不回去吗？”

　　“回个屁，李老头不是说了让我走吗，我在外面玩多几天再回去……哎，干嘛呢？”

　　正当许世昌和陈合谈话的功夫，原本他身边那名显得很是慵懒的女子突然坏笑着坐起身，抓住许世昌就要再次躺下。原本平静的气氛被打破，一连串的嬉笑声响起。

　　许世昌挑了挑眉：“哟呵，你还敢？你看我这次不……”

　　眼看着几人又嬉闹起来，陈合笑着摇摇头就要走，许世昌突然叫住了他。

　　“喂，陈合，你帮我看着点蔡崇富。他要是敢吃一口东西，你就告诉我。”

　　许世昌露出一个阴暗的笑容看向陈合。陈合点点头：“知道啦，我会看着的。你继续玩吧，我就先走了。”

　　说着，陈合关上了门，将空间完全留给几人。听着屋内不断传出的笑声，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手让下人为自己穿好衣服，迷迷糊糊地坐上了通往文区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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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了。”

　　林晨揉了揉酸胀的脖颈，抬起了头。他在教室坐了一上午，竟然没等到一个老师来讲课。学生们来了以后见没有老师，也是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只有早上到来的那几个人留到了最后。陈合竟然也来了，但他来得很晚，一进教室就趴到桌上睡觉，期间不曾抬头。

　　想起昨天中午的那顿饭，林晨不禁有点头皮发麻，心想今天可要早点去。见时间差不多了，他收拾了一下就往食堂走去。依旧是步履蹒跚，依旧是一步一顿，艰难地走下楼梯。

　　食堂内已是人满为患，排起了长长的队，队伍里的黄色尤其多。身穿黄衣的学生们或嬉笑交谈，或对着手中的书本眉头紧锁，也有人衣衫蓬乱、双眼无神，嘴里念叨着一些生涩难懂的词汇。有学生和老师在一张桌子上共同吃饭，似乎是聊到什么话题让老师有感而发，竟然将手中的餐盘随意地往旁边一放，用筷子在桌子上摆出了什么图案，引得一旁观看的人不断称赞。

　　在这颜色的浪潮中，林晨身上的衣裳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摸了摸手中的书，将它往自己的怀里藏得更深了一些，也排到了队伍当中。

　　“喂，后面的，要吃什么？”

　　“叔叔你好！我要这个，还有这个，和这个……”

　　打好了饭，林晨在食堂里转悠了好几圈才找到座位。眼看着周围人都成群结伴、有说有笑，少有像自己这样孤身一人的，他暗自叹了口气，夹起一筷子菜送到口中，沉默地咀嚼着。

　　有人在这时拍了拍他的肩。林晨回头一看，是昨天给自己打菜的那个胖墩，此时竟然端着盘子坐到了他旁边，显得跟自己很是熟络的模样。

　　“兄弟，记得我不？我是昨天给你打菜的那个。我叫孔学农，咱俩认识一下呗。”胖墩朝林晨挤了挤眼睛，轻轻地用肩膀碰了下他。

　　“记得。我叫林晨。”林晨回应道。

　　“这里能坐不？”

　　“当然！快坐快坐！”

　　孔学农也没整什么假客套，简单地打了声招呼，坐下来就往嘴里猛扒拉了几口饭，本就红润的腮帮子又鼓起了一大块。见林晨盯着自己发愣，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别觉得我粗鲁啊，在家里这样吃习惯了。饭菜塞个满嘴，这样吃起来才香。”

　　林晨笑了：“哪里会，我就是觉得你这样吃很爽，才多看了两眼。”说完，便学着孔学农的模样，把头埋到餐盘里大快朵颐起来。

　　风卷残云过后，林晨舒爽地打了个饱嗝。他见碗里还有最后一点食物，正准备将它们扒拉到自己的嘴里，后背却被人猛撞了一下，让他剧烈咳嗽起来，口中的食物也不小心喷到了桌子上。

　　“啧啧，你是从哪里来的野人啊，吃个饭都能吃成这样？”

　　陈合端着餐盘从旁边经过，见林晨咳嗽的狼狈模样不由得皱眉道。林晨这边还在咳嗽着说不出话，陈合鄙夷道：“看看，吃得满脸都是，一桌子也到处都是，像是头猪一样。粗鲁，真是粗鲁。”

　　林晨抬起头怒视他：“你眼瞎了吗？好端端的，干嘛撞人？”

　　陈合瞪着他，突然笑出了声：“我撞你？我的衣服要是碰到了你身上哪一处，它的归宿就只会是垃圾桶。脏兮兮的，真以为我乐意碰你啊……看清楚吧，撞你的不是我，是这小子。”说着，陈合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了身后的张其生。张其生瞥了林晨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抱歉，没看到你。”

　　陈合朝着林晨嗤笑两声：“无礼的家伙。眼睛擦亮点，嘴巴放干净点。这里是太学城，学知识前，还是先想想怎么做人吧，哈哈。”说完，便大笑着走远了。

　　而他身后的张其生见陈合走远了，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声音低低地说道：“对不起啊。是他让我这么干的，我不是故意的，我……”

　　林晨此刻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看也不看张其生，自顾自地收拾着桌子：“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你为什么这么听人家的话？难道你是人家的奴隶？”

　　闻言，张其生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咬咬牙，想说些什么，可一转头，又看到陈合正冷冷地盯着自己，只能再一次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又跑远了。

　　林晨将桌子擦干净，生气道：“我就搞不懂，这些人脑子里一天到晚里都在想些什么。你听到他刚才说的了吗？是别人让他干的？我跟你讲，要是有人敢这样叫我做这个做那个，给我下命令，我牙都得给他打掉！”

　　林晨说了半天却得不到回音，回头一看，孔学农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

　　孔学农有些尴尬地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你同学有点凶啊。”他突然注意到林晨缠着绷带的腿，惊呼道：“你这腿又是怎么搞的？昨天看你还好好的啊。”

　　“不小心摔了，过几天就好。”林晨挥挥手示意不要谈这个话题了：“还有什么事吗？”

　　孔学农挠了挠头：“也没啥事儿，就想和你交个朋友嘛，多个朋友总没错的。”

　　“行，没问题。你先把你的名字写在这个纸上……对。哇，你的字也蛮好看的嘛！”

　　孔学农被林晨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见林晨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进怀中，他鼓足勇气说道：“那什么，林晨……以后我做了菜，能不能再麻烦你帮我尝尝啊？”

　　林晨被他逗笑了：“怎么吃了你一次菜还缠上我了？行，小意思，只要你不再做那么难吃就行。我吃饱了，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啦。”

　　林晨将桌子收拾干净，起身往食堂外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也是一个人坐一张桌子，桌子上却只摆着一杯水，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蔡崇富。

　　林晨突然想起，今早蔡崇富其实也是有来的。他不知道蔡崇富是什么时候来到教室，只知道自己当时无意中一回头，就看到蔡崇富已经坐在位子上了。可他却没有看书，也没有做别的事情，只是呆呆地扭过头对着窗外发呆。林晨和他的座位明明不远，但蔡崇富却丝毫没有要上前搭话的意思，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此刻也是，蔡崇富坐在位子上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一杯水发呆。突然，他抬头将它饮得一干二净，然后起身又去接了一杯水，回来后继续坐在座位上发呆。

　　林晨想起了许世昌说的那句话，他让蔡崇富半个月内不准吃饭，只能喝水。

　　而蔡崇富，竟然真的这样做了。

　　林晨对此只是冷笑。许世昌又不在太学城，蔡崇富何必真要做到这一步？他倒是不相信蔡崇富有那么大的毅力，真的能够忍住不进食。此时看到对方坐在位置上的呆滞模样，他的心中也是真的感到不屑。

　　这个只会听从许世昌命令的胆小鬼。

　　他端着餐盘，从蔡崇富身旁走了过去。尽管步伐仍是歪歪扭扭，但他像是完全没受到影响一般，昂头挺胸，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可蔡崇富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一般，只是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水发呆。但林晨知道他看到了，因为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水中的倒影里看到了蔡崇富的眼睛。对方也正盯着自己，只是飞快地又将眼神移到了一边，装作没看见。

　　林晨笑了，笑得很开心。

　　这次，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