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也奇怪，偌大的太学宫里有成千上万人，按理说不论是多一人还是少一人，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才对。可这道身影出现在文区城墙下的瞬间，似乎立马让这辉宏的建筑聒噪了几分。

　　许世昌猛地推开教室的门，脚还没迈进去，笑声便抢先一步到达：“哈哈，同学们，有没有想我啊……”

　　笑完了，却没有回音。许世昌进去一看，发现教室里根本没几个人。想来也是，应该是自己来得太早了，毕竟此时天色才刚刚放亮没多久。要知道，他平时也根本不会这么早来到教室，若不是昨天晚上玩了个通宵，按照以往的作息，他这会儿应该入睡没多久才对。

　　见没人搭理自己，许世昌百无聊赖地在教室里踱着步。突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那人身边，从旁边随意拖过一张椅子就坐下，刺耳的摩擦声让教室里的几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皱着眉头看向他。而许世昌却浑然不觉，凑到那人身边笑脸盈盈，显得很是亲昵。

　　“清桐，你来这么早呢？怎么我都不知道啊？要是你早跟我说，我每天肯定会早点来陪你的嘛。”

　　姜清桐好看的眉头此时皱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不悦的心情。许世昌却不肯消停，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手还有意无意地伸向姜清桐的手。

　　一天的好心情，没想到这么早就被毁了，姜清桐心想。

　　她面无表情，装作在翻找什么东西，躲过了许世昌缓慢靠近的手。许世昌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将手收回，笑道：“清桐，我这么久才回来，你都不和我打个招呼吗？会不会有点不礼貌了？”

　　姜清桐深吸口气，皱眉和许世昌对视，说道：“许世昌，不要这样叫我。我们并没有很熟悉吧？”

　　听到这样的答复，许世昌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不会吧？我觉得我们关系挺好的啊。我们两家世代交好，我父亲和你父亲还经常聚在一起谈笑呢。而且，最重要的……我们还有过婚约不是？”

　　许世昌的声音极具蛊惑性，他声音低沉，语气极为暧昧，好不容易才安分下来的手再一次伸向了姜清桐，像是一条正在“嘶嘶”吐信的蛇。如果说第一次是试探的话，那么这一次，这条蛇像是已经发现了猎物的弱点，此次袭击，势在必得。

　　可他说出的那些话语，姜清桐听着，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她毫不犹豫，拿起厚厚的书本就砸向那只潜行而来的蛇，似要将它砸个稀巴烂。许世昌吃痛，却也不想失了风度，面上微笑未减，只是收回的手已经悄悄握成了拳。

　　“那个婚约只是父亲喝醉了，随口答应下来罢了。你若是信以为真，倒也显得太过幼稚。不论是我，还是姐姐，都从未同意过父亲的这句话。”姜清桐冷哼一声，转过了身，一副拒绝更多沟通的模样。

　　许世昌知道自己这下再说什么都没用了，站起身，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在他起身的瞬间，原先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表情变得极为阴鸷。

　　“小贱人，你看我有一天得到你后……”

　　座位上，许世昌左等右等，是怎么坐都不自在。他现在都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回来了，李谱又没说具体时间，他应该在外面再多玩几天才对，哪里用得着这么大早就来教室受罪。

　　正当他想要起身离开时，教室内又走近一人，正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见到这人，许世昌立马笑了起来，大喊道：“陈合！”

　　陈合见到许世昌，困倦的模样也是一秒消失不见，大笑着凑到了许世昌身边。二人碰了下肩，开始交谈起来。

　　“许公子，你难得这么早起啊？回到太学宫就让你这么兴奋？”

　　“早起个屁啊。”许世昌笑着，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是一宿都没睡。你知不知道，咱俩上次去的那地方，现在新研究了个什么熏香。我昨晚试了一下，那是一整晚都没消停，现在还精神着呢。”

　　“这么厉害？”陈合瞪着眼：“那下次许公子可要带我也试试。这几天烦心事见多了，正想好好发泄下呢。”

　　二人的谈话声音并不大，但许世昌的座位和姜清桐的位置相隔并不远，以至于她能将二人的交谈听个七八分。她皱着眉头，暗骂了一声“恶心”。

　　“对了，蔡崇富那家伙怎样？”许世昌突然问道。

　　“嘿嘿，说到这个，那就有的聊了。”陈合阴险地笑着，将那天发生的事事无巨细的告诉了许世昌。

　　等到说完，许世昌还没有表示，陈合却是按耐不住了，残忍地笑了起来：“许公子，这件事，可严重了啊？蔡崇富那家伙，连你的话都敢不听了。哎，说到这儿就来气，不知怎么搞的，张其生那小子最近也不怎么听我的话了，老跟我唱反调。”

　　与陈合的表情相比，许世昌倒是显得很淡定。陈合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许世昌却没什么表示，有些疑惑地喊了一声：“许公子”

　　“没事，没事，我在思考呢。”许世昌挥了挥手，笑道：“陈合，你放心，这件事交给我。玩具嘛，就是用来玩的，想要怎么摆弄，不还是我们决定？”

　　许世昌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陈合有点懵，要是换作以往，许世昌早就暴跳如雷了。但他知道许世昌的性格，明白一定又是对方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对了，你说这一切都是那个叫林……林晨是吧？我都忘了他叫啥了。那小子人呢？还有蔡崇富，怎么没看到他？”

　　陈合摇摇头：“蔡崇富不知道，这几天都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倒是那个林晨，以往都来挺早，今天不知道怎么……嘿，来了。”

　　话音刚落，陈合就看到那个让他讨厌的牙根痒痒的小子从门口走进。尽管腿上还有包扎，但看样子行动已经不是问题了，此时正脚步轻快地哼着小曲儿，浑身一抖一抖地走进教室。

　　林晨这边的曲子正哼到最关键的地方，但看到那两个人正盯着自己后，不由得停了下来。

　　尽管只见过一面，但那张脸，自己绝不会忘记。

　　许世昌竟然回来了。

　　一时间，林晨的兴致全无，站在原地静静地盯着许世昌。许世昌回应着他的目光，没有避退，甚至面上还有淡淡的笑意。他见林晨盯着自己，而没有动作，便率先点了点头，温和地笑了笑。

　　“好久不见。伤口恢复的如何？”

　　林晨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劳费心，揍你一顿不成问题。”

　　“你这家伙怎么说话的呢？”陈合面色一沉，正要起身，许世昌却拉住了他，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想引起纷争的模样。

　　林晨一愣，这家伙改性了？竟然这么平和？

　　正当他这么以为，就听见许世昌说道：“没见识的贱民罢了，这种不领情的草包，不要和他过多纠缠。”

　　果然，还是老样子，林晨无奈地想着。

　　他也懒得坚持那没什么意义的对视，扭过头，来到了姜清桐身边。姜清桐见他来了，合上书问道：“今天怎么那么晚？”

　　林晨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上去吃早餐，排队的人太多了，就多等了一会儿。”

　　姜清桐点点头：“行吧。那你收拾一下我们就走吧，李教授今天早上有课，我们早点去，找个好位置。”

　　二人并肩离去，许世昌瞪大了眼睛。直到二人彻底走远后，他才回过神来，气愤道：“这咋回事？他们俩怎么走这么近？那小子才来多久？这特么怎么……怎么他们搞到一起去了？”

　　陈合都懵了，看着刚刚还一脸平静地拉着自己的许世昌此时一脸狰狞地问个不停，一时间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了。

　　“陈合，我不在的时候，他俩就这么好上了？”

　　陈合慌张地挥着手：“我不知道啊，反正你离开后的第二天，我就看到姜清桐主动跟那小子搭话了。”

　　许世昌面色难看，直直地看着那扇二人离开时的门。陈合劝道：“算了许公子，姜清桐这人就这样，好的不搭理，只跟差的聊。当时张其生刚来的时候，她不也是去搭过话吗？现在还不是没什么交集了？你放心好了……”

　　“我问你这个了吗？”许世昌看向陈合，突然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猛地往下一拉，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怎么跟你说的？我不是叫你看好姜清桐，不要让别人接近她吗？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陈合被揪住了衣领，整个身子被拉得很低。他的位置不太好，先前是半靠在桌子上，此时被这么一拽，身子似乎要被折成一个直角。这么弯着腰让他的腰部压力极大，他感觉自己的腰部正颤抖个不停，似乎随时都要崩溃，让他整个人断成两截。

　　“我，我不是。姜清桐她你也知道，我不敢……”陈合说话都很吃力，一张脸涨得通红，汗珠从额头不断渗出。

　　许世昌看他结结巴巴的模样也没了兴致，扫兴地把他推开：“算了，没用的家伙，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陈合艰难地站稳身子。有人发现了他们这里的异样，正投来好奇的目光。陈合的脸通红，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唉，算了。跟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许世昌见陈合这副模样，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去叫张其生把蔡崇富找来。等那林小子回来，就可以开始了。”

　　陈合点点头就要离开，许世昌突然叫住了他。许世昌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问道：“陈合，咱们可是好朋友啊，对吧？”

　　陈合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笑着点头：“当然了，还能是假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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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林晨跟在姜清桐身后七拐八绕，人都快绕晕了。他来到太学宫也有半个来月了，可直到现在，对于整个学宫内的情况还是完全不了解。看着身前的女孩轻车熟路的模样，他不禁问道：“姜清桐，你来这太学城多久了？你对这里面好熟悉啊。”

　　“我来这里两年了。”姜清桐走在前方头也不回：“你跟紧点，这里人多，小心一会儿别被挤散了。”

　　在她身后，林晨已经快被挤得双脚离地了。他毫不怀疑，此时若是放松身体，一定会被人潮裹挟着前进，根本不用他再费力去走路。他艰难地穿行着，跟姜清桐的距离稍微拉远一点点，就会有人从中穿过，有几次他都差点跟丢。

　　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林晨抹了把脑袋上的汗，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姜清桐被他这副狼狈的模样逗笑了：“感觉如何？之前你一直在顶层，没想到下面是这样的拥挤吧？”

　　“是啊，”林晨长出口气，“不过，还蛮好玩的。”

　　“好玩？”姜清桐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多人，哪里好玩了？”

　　“人多就很热闹，热闹就很好玩。你不知道，刚刚我都被挤得双脚离地了，哈哈。”林晨笑嘻嘻的，显得很是兴奋：“不过，还是要像现在这样脚踏实地，走起路才比较舒服。”

　　姜清桐听到林晨又乱用成语，都有些无语了：“你都是怎么理解这些成语的意思的啊……算了，快跟我走吧。再晚，恐怕就真的没位置了。”

　　二人又急急忙忙地跑走了。离开的时候，林晨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好不容易才钻出来的缝隙已经被人群重新填补上了。那些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从他面前经过，林晨甚至来不及看清他们的脸，他们就这么从他眼前闪了过去，好似所有人都长着同一幅面孔。除了先前那股闷热的拥挤感，林晨竟然无法再对这趟短暂的行程留下任何印象，如今入眼的，只有铺天盖地、毫无差别的黄袍。

　　林晨突然感觉，好像也不是那么好玩了。

　　等到他们终于进到教室，林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姜清桐的话，或者说，是低估了李谱的影响力。

　　眼前的教室，实际上还蛮大的，只是当它承载了远超过它应该承载的人数时，也显得无比狭小。一张椅子平均坐了两个人，桌子上坐着人，过道上坐着人，就连窗台上也有人趴着，正探出一颗头好奇地张望着。

　　林晨还看到有几位年轻的夫子联合在一起霸占了一张长椅，那里是整个教室最宽敞的地方了。有几位老师也想效仿，但学生们丝毫不给他们面子，还没等他们坐稳就一窝蜂冲了上去，乱糟糟地挤成一锅粥，甚至把人都快挤到了天花板上。那老师在高处慌张地大喊：“哎，哪个小子挤我？放我下来，不然我扣你学分了啊！不是，我叫你放我下来，没叫你拖着我屁股！没完了是吧？！”

　　“你看，我就说来晚了吧。没办法，咱们在过道旁站着听吧。”

　　姜清桐无奈地摊了摊手，林晨却不肯放弃，眼睛在人群里四处乱扫。突然，他的双眼定在了一个方向，眼睛里有亮光闪烁，兴奋地举起了手。

　　“陈姐姐！是我啊，林晨！”

　　教室的最后一排，身穿蓝袍的陈芝显然也发现了林晨，正微笑着朝他挥手，适意坐到她身边去。纵观这整个教室，如今似乎也只有陈芝身边才有空位了，却不知为何。

　　“快，跟我走，有地方坐了。”

　　姜清桐看了一眼跟林晨打招呼的人，好奇道：“你还认识陈夫子？你们关系好像还蛮不错的。”

　　“哼哼，你这话就是有眼不识泰山了。小爷我虽然初来乍到，但也认识高高在上的人呢！”林晨得意地仰起脑袋。

　　“……你真的能不能不要再乱用成语了？”

　　等二人坐到陈芝身边，陈芝笑道：“林晨，怎么以前没见到你啊？第一次来听李教授的课吗？”

　　“嗯嗯！”林晨点了点头。那副模样看在姜清桐眼中，就像是一只摇着尾巴，正在向主人撒娇的小狗。这小子平时可不这样啊，姜清桐心想，起码面对许世昌时就可凶了，一点不像现在这样。

　　“我以前一直在学识……学别的东西。今天我同学带我来听课，我也想看看李先生是怎样教书的。”林晨答道。

　　陈芝点点头，看向姜清桐，笑道：“清桐，以后你可要多帮帮林晨噢。”

　　这一边，林晨惊讶地瞪大了眼：“陈姐姐，你们认识？你们怎么会认识的？”

　　姜清桐翻了个白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陈芝笑着对他解释：“不光是我，很多老师，就连夫子都知道清桐呢。你的那些同学里，这么爱学习的可不多见啊。”

　　三人又闲聊了几句，林晨好奇地问陈芝：“不过陈姐姐，你不是学医的吗？李先生的历史课你也这么感兴趣？你以前也经常来听吗？”

　　话一出口，林晨突然感觉气氛不对。原本还挤在自己身后的几名学生听到他的话以后都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视线也飞快地从他们这儿移开了。就连原本一脸平静的姜清桐听到后也是表情一变，连续瞪了他好几眼。

　　“呃……姜清桐你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陈芝看了一眼姜清桐，后者慌忙揉了揉眼睛：“嗯？刚刚眼睛进东西了。怎么啦？”

　　陈芝笑着拍拍林晨的脑袋：“姐姐感兴趣就来听听嘛。怎么了吗？”

　　“没事。”林晨摇摇头：“就是好奇，你和李先生既然认识，好像还蛮熟悉的，怎么不坐到前面一点啊？”

　　话一出口，林晨感觉自己四周又空旷了几分。姜清桐这次倒是不瞪他了，只是双颊微鼓、嘴角微微翘起，似乎是在憋笑。

　　“姜清桐你笑啥？”

　　“啊？我没笑，我没笑！陈夫子我真没笑！”

　　在林晨看不到的角度，陈芝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姜清桐的脸颊，象征性地扭了扭。她脸上的微笑不减，轻声说道：“我和他很熟悉，怕坐过去了他会紧张，就坐得远一点咯。”

　　“噢，是这样。那陈姐姐你……”

　　“不许问！”

　　林晨话没说出口，陈芝和姜清桐却突然同时开口，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二人对视一眼，陈芝轻轻对姜清桐眨眨眼，姜清桐了然地点点头，说道：“李教授再过一会儿就要来了，你最好趁着这功夫收拾一下纸笔，提前准备一下，一会儿好记下来你感兴趣的地方。”

　　“对了，我都差点忘了。还是你有经验，我得赶紧准备下。”

　　见林晨这边终于不再问东问西，姜清桐这才松了一口气，手伸到桌子下，和陈芝小小地击了个掌。

　　“咚~”

　　沉稳洪亮的钟声响遍太学宫的每一个角落，原本还闹哄哄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静静地等待着。

　　钟声结束的瞬间，一道略显瘦削的人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那人身穿一席素净的紫色学袍，浑身不见一丝褶皱；他的背挺得笔直，手背负身后，步伐沉稳地走向了讲台。

　　那人来到讲台后，微笑地环视了众人一圈，轻轻地点了点头。讲桌上，早已有人为他沏好了一壶热茶，正往外不断漾出朦胧的热气，他轻轻抿了一口，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来了？”

　　尽管这样一句询问似乎显得有点多余，但答复的声音却异常整齐：“来了！”

　　李谱见到讲台下那些期待的眼神，他笑意满盈，显得心情很是愉悦。

　　“那咱们，开始讲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