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昌闲庭信步，手中的折扇晃啊晃，在树荫下慢慢踱步靠近。林晨见他那副悠闲的模样就来气，一直怒视着他。许世昌像是没注意到林晨的眼神一般，甚至没正眼瞧他，只是摇头晃脑地走到了近前，在阴凉处停下了脚步。
林晨压抑住怒火，沉声道：“我要把绳子解开。”
许世昌摇了摇头：“不行。还差一个星期，我说了，早一天都不行，早一秒都不行。”
“继续这样下去，蔡崇富会死的！”
林晨朝他怒吼。他指着蔡崇富：“你看看他现在，被晒成什么样子了！脸上，脖子，手上也是，皮肤都晒干裂了！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与林晨的激动截然相反，许世昌靠着树，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他走到蔡崇富身边，用折扇遮住晒到自己脸上的阳光，皱着眉头看向蔡崇富。
“喂。”许世昌喊道：“那小子说你会死。你会死吗？”
虚弱至极的蔡崇富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打起了精神，歪斜的脑袋强行立正：“不……会。”
“听到了吧，他说他不会。”许世昌看向林晨，微笑道：“难道你比蔡崇富还要更清楚他的身体状况？还是说，他会抱着你哭哭啼啼，要你不断安慰他？喂，林晨，你那么关心他干嘛，是不是你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你们平时会不会聚在一起，然后偷偷摸摸的干些什么……坏事儿？”
许世昌的容貌也算得上俊俏，但此刻他的笑脸只能让林晨感觉恶心。他很想一拳把这张脸打个稀巴烂。但他看了眼绑在树上的蔡崇富，只能忍着怒气，再一次请求。
“许世昌。”林晨的声音很低：“放了蔡崇富吧。对他的惩罚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再这样折磨他了。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够，我……我……我可以给你道歉。”
“道歉？”
许世昌有点疑惑，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随后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林晨，你的道歉或许对于你来说，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但是在我这里，屁都不是。至于有没有必要？呵呵。”
许世昌的眼神突然冷漠起来：“有没有必要，是我说了算。惩罚够不够，也是我说了算。蔡崇富往东走还是往西走是我说了算，他吃什么喝什么是我说了算，他是死是活，也是我说了算！
“你听懂了吗？是我说了算，我说了算！”
许世昌突然大吼起来，末了，转变为大笑。他摇着折扇，微笑地看向林晨，好像刚刚那副姿态从来没有表现过一般。
“林晨。”许世昌微笑道：“听我的，别管了，离开这里吧。离开太学城，然后再也别回来了。从我的眼前消失，不要再让我心烦了，懂了吗？”
林晨始终沉默着，拳头却越握越紧。他看向许世昌，眼中有怒火在熊熊燃烧。
林晨沉声道：“凭什么是你说了算？凭什么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要让别人对你言听计从，要让别人担惊受怕？你很了不起吗？你家里有点钱、有点势力，就可以凌驾在别人头上吗？就因为你是什么许家的公子，就可以高人一等？”
林晨朝他怒吼：“你们这些所谓的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贵种吗？”
林晨双眼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在他的对面，是呆愣住的许世昌。许世昌原本还摇晃着的折扇此时已经停了下来，被他收起来抵在了掌中。
许世昌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对方一身布衣，脚踩一双草鞋，正愤怒地朝自己质问。他看着看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林晨喊道。
原本，许世昌只是轻笑，像是听到了一个蛮好笑的笑话。但是渐渐的，他的轻笑转变为了猖狂的大笑，笑得他弯下了身子，笑得他靠在树旁捂着肚子，笑得他双眼泛出了泪花。
“我问你在笑什么！”林晨朝他大吼。
许世昌几乎快要笑断气了。他靠在树旁，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停止，直起身看向林晨，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林晨，你知道吗？你刚刚问我的那个问题，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命运’啊。”
许世昌平静地看着林晨，双手背负在身后。
“每个人一生下来，他们的命运就是注定的。穷人的孩子就只能是穷人，贱民的孩子就只能是贱民。就好像是我脚边的这棵野草，它再怎么努力的生长，也长不成参天的大树。世间万物都有它们的命运，从诞生起，一生的轨迹就已经注定。就好像是神话传说里的那条真龙，世人都在歌颂祂的丰功伟绩，可是都忘了，祂之所以伟大，是因为祂天生就是神明。
“林晨，我知道你很瞧不起我。你觉得我是一个纨绔子弟，来到太学城也不肯好好学习，不像姜清桐那样用功读书，而是整天想着玩乐。可是我问问你，你真觉得，我有什么读书的必要吗？”
许世昌的笑容很温和，眼神却无比冰冷：“你觉得太学城很了不起，有很多优秀的学者。可是你知道吗，太学城有将近一半是属于我家的，这些学者能够在这里研究、学习，是因为我许家每年都给太学城提供庞大的资金。
“你觉得他们很厉害？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呵，你真该去我家看看。这些学者在我家里，每天焦头烂额，是在费心费力地思索着如何让我许家更繁荣昌盛。你们眼中受人尊敬的存在，在我这儿也只不过是有价值的工具罢了。我曾因为看不顺眼一个老头，就让他去了厨房端盘子；一个算账的青年顶撞了我，我就把他摁在便桶里，看他哭着向我赔罪。而我受到了什么惩罚？什么惩罚都没有。我的父亲在得知后只是说了一句‘那就换别人来接替这个位置吧。’
“所以你看啊，让你们这些家伙引以为傲的东西，在我看来其实屁都不是。还有李谱。你一口一个李先生的叫着，这帮家伙一天到晚李教授的喊着，可他对我还不是要处处忍让？
“你见过李谱去我家做客时的神态吗？他处处拘谨，每次我父亲跟他说话，他都要站起身点头、鞠躬，实在是卑微到了极致。你应该知道李谱的出身吧？跟你一样，也是一届草民，慢慢地一直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很励志，很让人感动，是很多人的榜样对吧？可是呢，他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吗，不还是屈服在我之下、在我许家之下？而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因为我姓许，我是南国许家的孩子！我叫许世昌！”
许世昌的情绪也逐渐激动起来，冲着林晨咆哮，眼中有疯狂之色闪烁。
“你觉得不公平对吧？所有人都觉得不公平对吧？可是我告诉你们，这世间就是不公平的！人生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可言，你们要做的只是习惯，习惯！不断的努力，努力，再努力，然后向我屈服！为我贡献出你们所有的价值！
“这就是你那个问题的答案，这就是命运！我就是天生的贵种，我就是比你们所有人都要高贵，我就是要把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哈哈哈！”
许世昌疯狂地大笑着，面容逐渐扭曲。
“林晨，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你知道李谱做错了什么吗？你知道这太学城里的所有人，做错了什么吗？
“你们做错的，就是妄想自己能够跨越阶级，妄想去到那个不属于自己的领域。
“你们这帮低贱的家伙，只要安静地待在小角落里就好了。你们不应该发出声音，你们不应该抬头去看，你们只要做着美梦，然后闭上嘴，将自己的价值一滴不剩的压榨而出给我们享用，就可以安静地死去了。为什么要来吵我？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为什么幻想，自己能够跨越阶级！为什么，为什么！”
许世昌似乎是真的疯了，俊朗的面容扭曲成一团，束好的头发也垂了下来，披头散发的模样看起来恐怖至极。他暴跳如雷，冲着林晨怒吼；而林晨像是被吓呆了，也像是被许世昌的话打击到了，表情麻木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世昌走到了蔡崇富身边，抓起他短短的头发，看着他的双眼。
“林晨，”许世昌声音沙哑，“你知道吗？在我家里，我养了很多狗。它们很乖，很听我的话，但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让它们听话。我喜欢它们吵闹，我喜欢看它们犯错。因为那意味着，我可以名正言顺地惩罚它们了。
说着，许世昌狠狠一拳打在蔡崇富的肚子上。原本还精神涣散的蔡崇富经这一拳突然有了剧烈的反应。他浑身颤抖着，“哇”的一声，将原本喝下去的水吐出了不少。
许世昌看样子并不打算放过他，将蔡崇富弓成虾米般的身子强行拉直，冷冷地看着他，嘴角上咧。
“在我看来，你们这帮家伙和狗没什么两样。犯了错就要训，不听话就要训，一直训到听话位置。你们只要会摇尾巴讨主人欢心就行了，只要得到了骨头后能够汪汪叫两声表示感激就行了，为什么要反抗主人？为什么要不听主人的话？！为什么！”
许世昌大吼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蔡崇富的腹部。蔡崇富每一次痛得还没弯下腰就再一次被许世昌抓起，然后又是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到了吗林晨！我就是高你们一等，我就是比你们所有人都高贵！
“因为我是许世昌！哈哈哈，哈哈哈！”
许世昌疯狂殴打着蔡崇富的腹部。一开始，蔡崇富还只是吐水，但现在，他的口中已经喷出了鲜血。而许世昌看样子还不肯停下来，一反平日懒洋洋的模样，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再看林晨，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低下了头，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世昌终于打累了，靠在树旁大口地喘息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有几处已经破了皮，正流出鲜血。他看得心烦，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满意地笑了起来。
“听懂了吗？听懂了就滚吧。滚回你那个肮脏的角落，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我不同意。”
一直没说话的林晨终于开口了，只是他还是低着头，可是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什么？”许世昌没听清，懒洋洋地又问了一句。
“我说，我不同意！”
林晨终于抬起了头。只是此时的他双目通红，双拳握得骨节发白，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可许世昌见到他这副模样只是短暂的愣了一下，很快又重新笑起来：“你不同意？你是哪位？轮得到你发表意见？”
林晨无视了他的嘲讽，一步一步地向他缓缓靠进，通红的双眼紧紧锁定在许世昌身上。
“许世昌。”林晨声音沙哑，完全没有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稚嫩嗓音：“我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你们这样的家伙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试图为自己做的事辩护。但是归根结底，你们都是一样的。”
林晨的速度不快，但是朝着许世昌越走越近。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吐出的每个字却格外清晰。
“你的口才很好，我说不过你。但我清楚你是怎样的家伙。你是坏人，你是很坏很坏的人。你们喜欢胡作非为，喜欢伤害别人，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陈老三是这样，陈亮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天知道，这天底下像你们这样的家伙还有多少？
“我终于明白，师父跟我说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我知道他要教我什么了。我知道要怎么对付你们了，对付你们这种人的方法只有一种！”
林晨走得很近了。他看着许世昌，终于怒吼起来。
“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这些坏蛋，让你们再也无法伤害别人！”
在许世昌惊愕的眼神中，林晨狂奔向前，一拳砸向了许世昌的面部！
咔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