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变天了。
他解开搭扣,摘下钢盔扇风。
现在已经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山脉那边快速移动的积雨云,要是不能在它追上前到达补给站,他不但要放慢行驶速度,自己和物资还会被淋湿。在搜索物资时他也留心过防水布,但所有能找到的防水布都在户外的风吹日晒中变得破破烂烂,拿起来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手里的是加厚的枯叶。
虽然记不起自己是谁,但他记得全身湿透时那种难受。
然而即使他保证车在安全的范围内以最快的速度行驶,积雨云的移动速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想。首先被淋湿的是左侧的身体和物资,接着连同另一侧受到更为迅猛的雨势。
正当他准备接受现实减速时,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座两层楼建筑的轮廓。像溺水时握住救生圈的人一样,他将油门一拧到底,车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拉着随之震颤的车斗冲向补给站。
来到门口时,他不顾可能会翻的车斗,猛甩车身,随后弃车跃进有屋檐保护的安全区域。
他不满地甩掉身上的雨水,捻起胸前的布料,抖了抖因为吸水变重的外套。等到嫌弃完,他才回头检查摩托车和物资的状况。
他再一次对摩托车加后挂车斗的实用性产生质疑,虽然是自己的想法,而且这种容易增加损坏率的行为也的确是他亲手做的,但现在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两样,城市里的路况也不允许他驾驶随时会被阻断去路的大型车辆。
如果能找到一辆军用运输摩托车或者半履带式运输车,他绝对会一把火烧掉这辆奇美拉。他也不是去不了存放这些车辆的地方,但在与代价的权衡后,他果断选择保命为先。
把摩托车拉进有屋顶遮盖的补给区后,他换上放在最底下的干衣服,把被淋湿的物资摆到地上风干。从目前积雨云的规模来看,他应该要在这里待上两、三天,再算上部分物资的风干,大约需要五天左右。
他把木棍架在两个计费器之间,迅速搭上湿透的衣服。期间他打量着空荡荡的补给区,发现这里在那个“光棱计划”开始前一个月就没有停泊过一辆运输车。如果他没有记错,每天少说也有三、四辆运输车经停补给站,在战时甚至会出现十多辆运输车在补给站外排队等待补给。
补给站的驻员可是个肥差,不仅有等同于公务员的福利制度,还能从运输司机那里捞上一笔不少的过路费。能搞到这个工作的人,要么家里有钱打通关系,要么认识官员或寡头来混上编制。
此刻他最担心的是这里的物资,谁都拿不准这里在他沉睡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他拿起一包人造肉干,用搭在一边的衣服擦干包装上的雨水,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剩下的封好扔回原地。
补给站的一楼是补给区、前台和司机休息区,要搜索物资只能去二楼的驻员宿舍。人们争抢补给站驻员这个职务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这个职务没有替补员工,没人会抢你的工时,工作很稳定。但相对的,员工不能经常前往附近的城市,一般一个季度只能去一到两天,有时甚至半年多也不见得能出补给站一百米。
政府提供的物资再加上司机们给的过路费,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然而事实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理想,这座补给站在“光棱计划”开始的几个月前就已经人去楼空,物资被搬走,连后来前来的反抗军都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现在也就只能给他提供一个避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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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闲呢。
他躺在补给区的地上,嘴里嚼着散发出陈旧皮革味道的肉干。这座补给站不仅没有搜索的价值,更没有侧写的价值。总不能在这里躺上五天吧。他也想过像那个养花的一样写日记或者自己的回忆,但两者不论哪个都没有记录的价值,把不断重复或者不变的东西写下来是在浪费纸笔。
在思考应该怎么度过这五天时,他翻身看到补给站外广阔的荒漠。这时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要侧写这片土地。虽然他以前的训练中包括对场景的侧写,但对自然场景的侧写还是他第一次尝试。
他只在书和影像中窥探过几百年前的景色,正好现在没有人管控他的侧写,还有那么长的空闲时间,对这片荒漠进行侧写又不会引发世界末日……好像已经发生了。外面的雨势没有减弱的趋势,他只好靠近门口躺下,伸出一只手放在潮湿的土地上。
一开始的侧写并不尽人意,近代的景象依旧是荒漠,只不过堆积在公路两边的土没有现在高,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在更久以前这片土地上出现过远超自己想象的景色。
打着消磨时间的名义,他加大侧写的力度。结果已经不是远超他的想象,就算做梦,他未曾见到这种景色。
相比于这片在风中浮动的翠绿色平原,屏幕上的影像不过是劣质的复制品,书中记录的就是不明所云的大段文字。他能看到缓慢移动的野生牛羊,这绝不是记忆中圈养的或者实验室中的物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物。它们的体态和姿势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脑海中,这种冲击要强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场景,他连直面战争时都没有感到如此震惊。
相比于神话或者记录那种可以被印刷出来的生物,这片草原才是更“不可用语言描述”。天空要比记忆中的浅上不知道多少色调,甚至有纯白色的柔软云朵。这些东西是不可能在他的时代见到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认为自己侧写出来的内容可能是虚幻的。顺着云看向地平线,他看到曾经是雪山的山脉。
他的记忆中没有对雪的概念,此刻只是单纯觉得那被白雪覆盖的山峰是这片景象中最为梦幻的存在。
这一刻他终于想通为何古代的人总认为自己是世界中最渺小的事物。只要是有脑子,怎么都不可能把书中的东西和现实景象相提并论。
但是这个景色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刺痛将他拉回现实。他顾不上头部裂开似的疼痛,连滚带爬来到车旁,翻开一个笔记本,开始将侧写中看到的东西画到书上。
疼痛几度差点让他昏过去,但他还是把自己想画下来的东西毫无偏差地保存在书页上。停笔的下一刻,他也仰面昏倒在地。
再次睁开眼时,门外已是艳阳高照。他扶着车斗挡板站起身,抬眼看向荒漠时,眼中的大地不知不觉和侧写中的景象重合在一起。
我们都做了什么……
收拾物资时,他偶然发现通讯器的屏幕上有一个光标在闪动,打开后他才知道是另外一个信号源,就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工业城。
“欢迎来到新世界,伙计。”他喃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