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东门外的大路上,苏弘生、莎伦等四人正在赶赴沙城。
走着走着,莎伦感觉有点不对劲,心里发慌,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中途她曾想返回云城,被另外三人以各种理由阻止了。
四个人各有想法,都没有回头看云城。
而且离得远了,就算回头看,他们也看不见城墙里面的变故,看不见中央高耸的圆柱。
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在圆柱上得人脸成型的那一刻,虚空震荡,大量的波纹扫过四人。
细密的呓语在莎伦的耳边出现,让她感到目眩头晕,她马上用双手捂住了耳朵,却无法阻止那急剧穿透力的呓语。
像无数的蚂蚱爬行在纸上!
像疯狂的人们在耳边讲述自以为是的秘密!
像屠夫用砍刀剁碎骨头!
呓语里带着腥臭,带着疯狂,带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莎伦终于支撑不住,捂着耳朵晕倒在地上。
然后是卡马、莱夫,两人相继步入后尘。
只剩苏弘生孤零零站在官道上,转头看向云城。
与莎伦等人不同,他没有感到晕眩,因为他分辨出了呓语的内容。
那不是疯狂的呐喊,也不是恐怖的惨案。
那是无数欣喜的声音。
那是无数达成愿望之人的声音。
“艾萨克,她转头看我了,她转头看我了,她肯定喜欢上我了!”
“妈妈,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这辆脚踏车真棒!真快!”
“妈妈,我考了一百分!”
“父亲,我赚钱了,我成功了!”
“这小熊饼干真好吃!”
“老婆,你终于相信我了,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老板……”
……
有人见到了他想见的,有人吃到了他想吃到的,有人得到了他想得到的!
无数幸福的声音汇聚到了一起,却变成了难言的恐惧。
就像经大量稀释后的三甲基吲哚具有令人愉快的香味,但未被稀释时有强烈的粪臭味。
苏弘生听着深入灵魂的呓语,看着倒地昏迷的三个同学,深入地认识到,自己是不同的。
他知道,一个正常的异界人,正常的3级职业者,不可能承受住如此巨量的信息冲刷。
他应该向莎伦一样昏迷过去,但他没有。
是因为穿越者的身份吗?
还是因为冥想法?
他不知道。
但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远处的云城又发生了变化。
无论他如何特殊,他现在也无法脱离身体的限制,他看不到云城的黑暗,也看不到中央耸立的圆柱。
但此时此地,离云城东门足足有三公里远,他看到了一个农妇形象出现在云城。
农妇除了巨大到三公里外还能看清外,没有丝毫特殊。
就是一名老实本分的务农人员,穿着粗布衣服,扎着头巾,腰间扎着装麦子的兜袋,半弯着腰,拾捡地上的麦穗。
看着农妇认真仔细地捡穗,苏弘生忽然想起来,他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景象。
在哪里呢?
苏弘生紧锁着眉头,忽然,他想到了是在哪里。
在维克托的家。
初来云城,为了谋生,他不得不在市政厅接取任务。
而第一个任务,就非常棘手,需要他在夜间出行。
他本想拒绝,但维克托家里墙壁上挂着的画阻止了他。
而那幅画,就是农妇拾穗图!
画里的农妇,和现在云城的农妇,一模一样。
苏弘生忽然想通了。
云城的一切,根源就在于维克托,在于那个行将就木的老鬼。
是他在云城的禁忌试验失去了控制,进而引发夜晚的异常。
乔说的没错,维克托从英雄年代存活到现在,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初代弗里曼家主。
维持如此长久的寿命,必然有着非常严重的代价。
代价就是云城众多非正常死亡的生命。
是过劳死的工人,是街上因冲突死亡的路人,是饭店里大打出手的食客。
维克托早就知道夜晚的异常,但他不仅不为此担忧,反而欣喜异常。
因为他有更深沉的阴谋。
云城此时必然发生了混乱,那农妇拾取的不是麦穗,而是云城的生命。
老师罗伊早就预知到了这点,可惜他也无法对抗维克托。
毕竟是积年老怪物!
罗伊是个好人,他虽然无法对抗维克托,但不想自己的学生在维克托的阴谋中丧生。
所以早早支开了几名学生。
看见了邪恶,罗伊不想撒手不管。
为了对抗邪恶,罗伊孤身一人留在了云城。
苏弘生感动地流下了泪水,对着云城喊道:
“老师,你一定要保重啊!”
喊完之后,苏弘生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从背着的包裹里拿出一张巨大的帆布,又从路边的树上砍下一些树枝。
帆布本来是用来扎帐篷,但此时三个同学晕倒了,他又不能不管,所以改变了思路。
用帆布和树枝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拖行装置。
将三个同学放到帆布上面,他拖着几人像沙城方向走去。
他估计,只要远离云城,远离呓语的范围,三人就应该能醒,应该也不用多费多少力气。
一边拖行,一边想到自己之前绝妙的推理,他不由感叹道:
“我苏弘生果然聪明绝顶!”
……
云城,银环学院。
银环学院主教学楼是云城的标志性建筑,足足有十五层,五十米高,还没有被黑暗淹没。
罗伊站在教学楼的楼顶,看着远处高高耸立的臃肿柱体。
他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独自留下,宝贝徒弟已经把他当成孤身面对黑暗,英勇就义的勇士了,差点连悼词都为他准备好了。
罗伊根本不认为自己会死,他已经联系了圣钉骑士团。
圣钉骑士作为专门处理异常的特殊武力集团,处理一个偏远小城是肯定手到擒来的。
而为了圣钉骑士团能够安全抵达云城,他就必须留下。
圣塔不是全知全能的机构,对云城这种偏远地区了解很少,为了确保传送术的稳定准确,他需要承担坐标的责任。
距离他施展超距通讯术已经过去一天了,但圣钉骑士团迟迟没有赶到。
而且臃肿柱体的变化也让他无法平静。
尽管对发生的事情早就做了准备,等圆柱顶端浮现出巨大的脸,浮现出谢丽的面孔,同样让罗伊感到心口发闷,感到呼吸不畅。
不仅仅因为巨量信息形成的冲击,就算是法术大师也无法消除那直接深入灵魂的,疯狂的呓语,只能在某种程度上削弱。
还因为谢丽,作为称号家族“风男”的子嗣,作为云城的城主,作为昔日的至交好友,最不应该倒戈的人,也终于承受不住绝望的折磨,扑进了深渊的怀抱。
“谢丽啊!”
“也许我不应该怪你,因为我不知道这二十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
罗伊忍不住为好友开脱,他相信必然是极端无法忍受的遭遇,才让好友放弃了人类最崇高的,最珍贵的理性。
他也必须要为好友开脱,为突然的变化寻求合理性。
这也是人类多年来对付混乱总结的经验,为混乱赋予理性,让不规则变得规则,让突发的,变成有原因的。
一旦他也放弃理性,放弃逻辑,认为人类会无缘由地倒向深渊,倒向混乱,就像生气的女朋友一样,那么他也将疯狂,从楼顶跳下,进入温柔的黑暗。
谢丽的面孔出现,巨量的信息向四周扩散,罗伊像波涛中的礁石一般站在主教学楼的楼顶。
在疯狂的呓语中,罗伊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就算某一天他发现人类就是无知野蛮的虫豸,他也必须高昂头颅,坚持不被承认的,虫豸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