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如勾,沙海之间万籁俱寂,几棵早已枯死的胡杨树下,却一反常态的传出了三弦轻响,以及说书先生老气横秋的话语:
“铛~铛铛……”
“……花飞叶落浪子至,扇动风随点金翎!一代天骄花翎,就此谢幕。而后不过月余,夜惊堂再度身至江州,迎头便撞上了南朝第一游侠龙正青。
“这龙正青可不简单,江湖有诗云——青山万叠拜龙台,正气凌霄一剑来……”
……
胡杨树附近的沙地上,插着十余把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皆有,在沙地上摆出了半月形。
满头白发已经束起的卞元烈,穿着一袭黑色武服,腰间挂着块上了年头的腰牌,上面写着‘捕’字,是世间早已瞧不见的大燕制式。
因为被关了五十余载,曾经号称‘九转天罗’的卞元烈,对如今江湖了解,都来自被抓进来的狱友。
而这些能和卞元烈搭上话的强者,最小也是十几年前的进来的,为此他对江湖的认知,也停留在十几年前。
十几年前的时候,枪魁是红财神,断声寂还没冒头;蒋札虎刚刚崛起,柳千笙谢幕不久;平天教主没出山,龙正青是山下第一人。
卞元烈被放出来后,发现当代江湖已经天翻地覆,为了了解当前局面,专门从镇上请了个说书先生,边往月牙湾赶,边听其讲解。
结果这一听,不得了。
起初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正常,什么‘蟾宫神女夜游云梦泽’‘平天教主问剑官城’‘仁义无双仇天合落网’,卞元烈听得还津津有味。
但自从时间来到去年四月,‘夜惊堂’的名字从江湖冒头,这故事的画风忽然就变了。
卞元烈也不知如何形容,反正听起来大概流程就是:
夜惊堂为报父仇,携八步狂刀登君山台,挑战叱咤风云三十年的刀魁轩辕朝——战后,轩辕朝被打残,退出江湖。
夜惊堂为护卫当朝女帝,于玉潭山庄血战燕州霸主陆截云——战后,陆截云暴毙。
夜惊堂为报灭族之仇,于琅轩城决战勾陈大王司马钺——战后,司马钺自裁。
夜惊堂为红花楼复仇,于金阳城血战枪魁断声寂——战后,断声寂暴毙。
……
另,徐白琳、周怀礼等顶尖‘杂鱼’,不做详述;柳千笙、令狐观止等老武魁,不做详述;席天殇等无人观战存疑者,不做详述……
卞元烈听着听着,直接就听蒙了,那感觉就和听阎王爷挨个点名一般。
武魁还好说,而仲孙锦这种级别的狠人,可是他认识的江湖老祖,结果依旧被打了个重伤,意欲归隐。
这些随便拿出一件都能名震江湖的战绩,如果是一辈子打出来的,卞元烈倒也想得通,历史上这样的狠人还不少。
但这可是从去年四月到今天的战绩,就一年多时间,硬生生把南北江湖杀的青黄不接几乎断代,也难怪这夜惊堂会被冠以‘活阎王’之名。
卞元烈听到这些惊悚战绩,脑子里只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至今仍存活于世,且依旧是‘天下第一’的人。
那个人在时,南北江湖无一人敢称高手,提其名号必称‘前辈’。
那个人在时,哪怕大燕已经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亦无一人敢踏入云安半步,连义军都不敢擅入云州。
而那个人一走,大燕当即国灭,虽然画地为牢甲子不出世,但时至今日,南朝皇帝依旧默认天南为其领地,没有涉足半步。
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很多,但统治力强到这一步的江湖武人,只有奉官城一个,翻遍史书都找不出第二人。
在卞元烈心里,一直觉得奉官城会无敌到这座天地容不下他,从未想过有人能和其比肩。
但如今这个夜惊堂,战绩比奉官城当年都狠,双方天赋显然处于同一层次,日后必然有资格成为奉官城苦苦等了一百年的对手。
而现在,神尘和尚给他来了个:
“你去对付夜惊堂。”
卞元烈心头反应,自然是:
“啊,我?”
这不开玩笑吗这?
在听到夜惊堂这彪悍战绩的时候,卞元烈说实话是真有点不太敢来,毕竟夜惊堂可没留过几次全尸,事后能完整拼起来的尸体都不多。
但一想到他已经九十有四,活不了几年了,死之前能会会这未来的‘天下第一’,对他来说确实是这辈子最完美的结局。
为此卞元烈还是来了,坐着这里,等待着他此生最后一段的江湖路。
“铛~铛铛~……”
三弦清脆的曲调中,老说书先生,依旧在讲着夜惊堂的典故,可能是没活儿了,都开始瞎编乱造,说夜惊堂被狗咬了。
卞元烈听着无趣,拿起酒壶灌了一口,打断说书先生的话语:
“讲了这么多,全是碾压,这当今的南北江湖上,就没有能抗衡夜惊堂的人物?”
说书先生停下话语,拿起旁边的茶壶嘬了口:
“夜惊堂如今步入武圣不久,项寒师、北云边这些人,应该还是能压住。”
卞元烈摆手道:“这些都没戏,天赋远不如夜惊堂,胜个年纪罢了。”
说书先生想了想,摇头道:
“也不尽然,这江湖除开天赋异禀,还有‘大器晚成’,以后的变数,谁算的准?
“远的不说,就说北梁那华俊臣,世家子出身,碌碌无为到四五十岁,世上没人会把他当个人物。
“但就在近些年月,华俊臣忽然一朝顿悟,短短几个月时间,从寻常公子哥,变成了‘承天府剑仙’,又位列‘北梁剑圣’,和夜惊堂遭遇数次都没死,北梁那边,甚至已经有了‘南惊堂、北俊臣’的说法……”
“南惊堂、北俊臣……”
卞元烈眉头一皱,觉得这评价高的有点离谱了,询问道;
“这华俊臣,真有这么厉害?”
说书先生琢磨了下:
“江湖说书,都有夸大其词之处,但盛名之下无虚士,北梁人这么吹捧,必然有其缘由。”
卞元烈微微颔首,又喝了口酒:
“江湖还是这么有意思,可惜,老夫被那秃驴在寺里关了五十年,江湖再无老夫的位置,实在可惜……”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客官若真浪迹江湖,八成活不到今天,也听不这些故事,这么想,是不是就不那么遗憾了?”
“倒也是。如此说来,神尘和尚倒还帮了老夫一把……”
卞元烈喝着五十年未曾喝过的烈酒,和说书先生聊着天南海北,虽然连盘下酒的花生米都没有,却觉得活的比这五十年加起来都充实。
在彼此又聊了不知多久后,远方的一声轰然巨响,打破了胡杨树下的安宁。
轰……
卞元烈抬眼看向月牙湾,虽然没法目视,却听到破风声由远及近。
卞元烈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但神尘和尚让他在这里等,那等的应该就是他当前最想见的那个人。
“劳烦再弹一曲,不出意外,下辈子见了。”
说书郎本就是江湖职业,见此也没多说,只是抱着三弦,唱起了小调:
“铛~铛铛……”
“梁州里来云州往~阿郎十六便离乡~回头看那山水路呀~老娘山头望……刀山淌来枪里闯~阿郎走到云湖岸~抬眼看那浪打天呀~今日不归乡……”
……
卞元烈聆听着说书先生哼唱的曲调,可能也是回想起了第一次踏上江湖路的那天,脸上浮现出几分苦笑。
毕竟一入江湖、生死为疆,等到幡然醒悟想回头的时候,哪有机会再回头了。
卞元烈轻叹一声,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沙砾,眼底的情绪也逐渐收敛,只剩下身为武夫的沉着,抬眼望向远方的沙丘,等待着送他一程的人到来。
但这老天爷,往往不遂人愿。
卞元烈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甚至想好了见到当代的人间活阎王,该怎么说开场白。
结果等着等着,发现沙丘上冒出了三道人影。
为首之人,是个中年剑客,胳膊夹着个文人,看底子相当不错,但年纪和夜惊堂对不上。
而旁边则是个二十多岁年轻人,轻功称得上鹤立鸡群,但边跑边回头的逃难模样,着实没法和纵横南北的枭雄挂钩。
卞元烈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想询问神尘和尚,这仨歪瓜裂枣是什么东西,但可惜,神尘和尚并没有现身。
而另一侧。
华俊臣夹着李嗣亡命奔逃,靠着武魁级别的底蕴,已经甩出佘龙等人几里路,连寅公公等人都给甩开了一截,沿途假模假样观察背后追兵,还真没注意前面的情况。
直到越过沙丘,余光发现不对,才愕然发现前方的胡杨林里,有几道寒芒,仔细看才发现胡杨树外插着十几杆兵器、坐着个弹三弦的说书先生。
而兵器的前方,则是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身形相当英武,半点看不出羸弱,但也没显露什么气势,只有一双眼睛,如同九天之上的鹰隼般锐利,哪怕隔着挺远距离,依旧让华俊臣心中汗毛倒竖。
“慢!”
华俊臣察觉不妙,急急拦住还在观察背后的许天应。
擦啦啦……
两人双脚在沙地上搓出一条长槽,瞬间停在了原地。
而李嗣不明所以,发现前面还有人堵路,便催促道:
“快跑呀!”
“跑不掉。”
许天应只是看到这老者第一眼,就知道撞上了怪物,就这个距离,能跑除非对面不追,不然露背就是死。
华俊臣南北朝都有靠山,正常来讲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不可能为难他,为防被友军误杀,第一时间便自报家门:
“承天府华俊臣,阁下何人?”
“?”
卞元烈本想让这仨小屁孩一边去的,听见这话明显一愣,而后便从身后拔出一把青锋剑:
“你是北梁剑圣华俊臣?”
?
华俊臣发现气氛似乎不太对,想否认明显晚了,只能硬着头皮道:
“正是。敢问前辈是何方神圣?”
卞元烈用手指抹过剑身,平淡道:
“九转天罗卞元烈,不过你小子应该没听说过。”
华俊臣微微蹙眉,确实没听过这号人物,余光望向许天应。
但卞元烈在大燕国灭的时候,不过三十岁,不到武魁级别,放在那个群雄逐鹿的年代,很难有人会记住,许天应自然也不知道。
华俊臣弄不清对方是那条道上的,只能再度询问道:
“伱是南朝人?”
“算是,不过不是魏朝人。”
卞元烈剑锋斜指地面,也不想说那么多废话,缓步上前:
“老夫不杀你,你接老夫一剑,让老夫看看如今南北天骄的火候,事后让你走。”
南北天骄?
我也配?
华俊臣有点懵逼,面对这种不明立场的高手,他那敢上去送,当下暗暗咬牙,抬步想从侧面突围。
飒——
便也在此时,沙海中传出一声剑鸣!
华俊臣余光看去,只见沙地上猝然暴起一线沙尘,瞬间从三丈外穿过。
哗啦~
等沙层散开,一条两指宽的笔直凹槽,留在了地面,也如同万丈天谴,拦在了三人面前!
华俊臣瞧见此景毛骨悚然,许天应饶是轻功绝世,见此也放弃了逃跑的念头,神色如临大敌
华俊臣眼睛并不瞎,人家隔这么远能一剑送过来,杀他便用不了几下,再跑完全是自取其辱。
华俊臣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把李嗣松开,提剑迎风而立,逐渐展露了巅峰剑客的气势:
“国难当头,华某别无二路,只望前辈说话算话,不要以老欺少。”
卞元烈五十年不出江湖,但知道江湖武学一直在迭代,也不敢小觑当代顶尖武人,当下眼神也凝重起来,左手微抬,勾了勾。
嘭——
下一瞬,沙海中便传出一声爆响。
华俊臣立足之处,沙土瞬间炸出一个圆坑,一道雪亮剑光随之划破长夜,在沙地上冲出一条长槽,远看去便如同一条猝然出世的黄龙,直逼前方的黑衣老者!
此等声势,确实有武魁之威,练了几十年的‘游蜂剑’,也堪称炉火纯青毫无瑕疵。
但可惜,这改变不了没有实战经验,对敌不知变通的事实。
卞元烈瞧见此剑袭来,眼神便是一惊,毕竟以他的视角看去——这华俊臣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和他娘扑过来送死一样!
卞元烈活了九十多岁,哪里见过剑法稀烂至此的‘剑圣’,第一反应就是有诈,他肯定没看穿这一剑。
按照江湖常理,没看穿对手,必然处于大劣势,必须避其锋芒继续观察。
但卞元烈此行过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发现这么‘离奇’的剑法,看不懂那自然得去试,死了就死了。
为此在剑锋袭来瞬间,卞元烈已经提剑而上,身形如同飞梭,瞬间下压贴在沙地,避开了游蜂剑锋芒,继而右手持剑上挑,点向华俊臣心脏。
咻~
这一剑看似没任何声势,但刁钻之极攻其必救,华俊臣只要接不住便必死无疑,按理说后招该出来了。
但卞元烈提心吊胆提防,随时准备收剑,却发现近在咫尺的华俊臣,面如死灰,似乎已经开始回忆起此生江湖路……
哈?!
嘭——
卞元烈左掌轻拍沙地,收剑旋身而起,顺势一记鞭腿扫在华俊臣肩头,把还没落地的华俊臣给扫出三丈远,砸在了沙地上。
嘭嘭嘭……
华俊臣飞出去,连续弹了两次,才匆忙站起,连连后退用手摸向胸口。
“嘶……”
许天应瞧见此景,暗暗抽了口凉气,眼神满是震惊。
卞元烈旋身落地,剑锋斜指地面,脸色同样满是震惊,憋了半天,骂道:
“就你这根葱,也敢称剑圣?还‘南惊堂北俊臣’?夜惊堂就你这点水平?”
华俊臣鬼门关走一遭,心有余悸之下,劈天盖地骂他也不敢还嘴,连忙解释:
“前辈从哪儿听来的说法?我正在被夜惊堂追杀,何德何能敢称这名号?”
卞元烈一愣,又问道:
“夜惊堂连你这根葱都追不上?”
“有人殿后,夜惊堂特别厉害,要不前辈找他去?”
两人交个手的功夫,寅公公等人已经到了附近,发现势头不对停在了原地。
而更后面佘龙,发现那么大个北梁剑圣,被一脚踢出三丈远,又哪里敢过来,只是遥遥观望,判断这老者身份。
卞元烈此行目的就是为了夜惊堂,见场面乱七八糟,也没搭理这群乱七八糟的杂鱼,转而望向月牙湾方向:
“旁边歇着去,老夫帮你们拦一拦夜惊堂,若是拦不住,你们也不用跑了,自裁还能死个痛快。”
华俊臣着实有点摸不清这老头子是那边的疯子,这时候也不敢问,当即往后退去,许天应也拉着李嗣转向侧面。
而远处的沙丘上,此时已经出现了数道身影。
夜惊堂瞧见华伯父直接往对方剑上撞,说实话也惊的不轻,直到那不知名老者点到为止后,才松了口气,放慢速度往前走去。
裴湘君如今已经跻身宗师顶流,但和江湖巅峰老怪还差距甚远,只是看这气势,就能感觉出这老者深不可测,但又完全不认识,便询问道:
“这是什么人?”
东方离人和骆凝,乃至太后娘娘,都跟在后面,对此皆是摇头。
夜惊堂摸不清此人底细,抬手让所有人停在原地,独自往前走去。
卞元烈这次,眼神要舒服了很多,毕竟是不是高手,气势上便看得一二,江湖人再怎么装,这股山雨欲来的的压迫感装不出来。
随着夜惊堂走到三十丈外,卞元烈轻抛长剑,稳稳当当落入后方插着的剑鞘,改为单手负后:
“你就是夜惊堂?这两天,老夫算是久仰大名。”
夜惊堂在前方站定,神色倒也平和:
“阁下何方神圣?”
卞元烈从腰间取下牌子,露出上面的‘捕’字:
“大燕卞元烈,人送诨号‘九转天罗’,天罗地网无处可逃的意思,往年和你权职差不多,不过你应该没听说过老夫。”
夜惊堂确实没听说过,忽然撞见个前朝大燕的官差,心头难免莫名其妙。
而后方,东方离人听见这话,倒是心中一动。
卞元烈是前朝余孽还在沙州搞过复辟前朝的事儿,开国就被通缉过,而后不知所踪,刑部没确认死亡,自然挂在案库。
东方离人执掌黑衙,抓的就是这些人,看过卞元烈的案卷,只是没料到这人竟然还活着,而且武艺精进到了如此地步。
东方离人仔细回想后,遥遥开口:
“阁下可是前朝刑部从四品提刑使,曾经在承天门外阻挡过我朝义军的卞元烈?”
“哦?”
卞元烈还真没想到,失踪五十多年,当代竟然还真有人知道他身份,转眼望向东方离人:
“小姑娘武艺平平,倒是博学,往年应该看过不少史册。”
??
东方离人闻声眼神一冷,心中估摸在暗道:不愧是前朝余孽,说话果然难听……
不过这话东方离人也不好反驳,便询问道:
“阁下五十多年前便在大漠不知所踪,为何今日冒了头?”
卞元烈听见这话,轻声一叹:
“年轻时运气差,跑去千佛寺找事,遇上了刚出山的神尘秃驴。”
“……”
此言出,围观的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至于“然后呢?”,根本不用问,是江湖人就知道结果。
夜惊堂听见这话,微微皱眉,甚至显出几分唏嘘:
“然后阁下,就被关到了五十多年,直到现在?”
卞元烈点了点头:“对,不过老夫骨头硬,就是不出家,至今还留着头发。”
“那神尘和尚,怎么放阁下出来了?”
“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求神尘秃驴放我出来还个愿。”
卞元烈说到此处,看向夜惊堂:
“老夫是大燕残党,虽不沾仁义,但好歹沾个‘愚忠’。这做人吗,总得有始有终,你是魏朝的栋梁,我身为燕臣,过来和你生死斗,无论成败,也算为大燕尽了最后一份力。”
夜惊堂微微颔首,算是明白了这老头子的意思,摇头道:
“大燕早已成了过往,我和你也无冤无仇,这么大年纪了,又被关了五十多年,趁着还没死,回老家去看看吧,落叶归根才叫有始有终。”
卞元烈其实很想落叶归根,但还是摇头道:
“老夫的根在云安,家业都归大魏了,回不去。你若是忌惮老夫,不敢动手,老夫也不以老欺少,可以去找吕太清那小牛鼻子。”
?
夜惊堂见此也无话可说了,抬眼望向后方插着的一排兵器:
“你想比什么?”
卞元烈回过身来,拔出一把单刀:
“你是狂牙子徒孙,狂牙子老夫见过,刀法不错,听说你青出于蓝,想见识见识。”
夜惊堂点了点头,虽然觉得对方年事已高,但并没有大意或者蔑视在观察卞元烈一瞬后,左手微动!
呛啷——
死寂沙海,猝然传出清澈刀鸣!
远近所有高手只觉眼前一花,未曾看到螭龙刀出鞘,沙海间已经闪过一线寒芒。
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悬刀而立的卞元烈,就如同夜惊堂的镜像,几乎同一时刻左手拔刀,身形快若狂雷,以八步狂刀起手式,直斩夜惊堂肋下!
铛~
沙丘之间金铁交际,传出震耳欲聋的爆响。
夜惊堂一刀过后,身形便瞬间退开,飞身落在原地。
而卞元烈几乎是以同样姿势,稳稳当当落回原地,左手持刀横于身侧,眼底颇为赞许:
“好身手。”
夜惊堂站直身形,螭龙刀斜指地面,稍显意外:
“你也会八步狂刀?”
卞元烈收刀站直:
“神尘那秃驴,可不是什么善茬,作为出家人,他不能行走江湖,但武人又不能缺乏磨砺,所以就把我这种天赋不俗的倒霉鬼,扣在了千佛寺,劝老夫放下屠刀皈依佛门。
“老夫肯定不乐意为了活着出去,就只能想方设法练功,对付那秃驴,他也不阻拦,甚至知无不言指点。只要是老夫曾经见过的武学,这五十年间早都琢磨透了,只可惜打了神尘和尚几千遍,没赢过一回。”
夜惊堂听见这话,眉头自然皱了起来。
武人不经历生死实战,技法造诣便很难有所精进,哪怕是冰坨坨也是如此。
神尘和尚常年不问世,也没杀过人,他本以为只是功力深厚,技法上谈不上出神入化。
但万万没想到,神尘和尚竟然把一群恶人关起来,让这些人想尽一切办法越狱。
他若是有个不屈不挠天赋不错的挑战者,整天琢磨花活给他找事,用不了几个月技法造诣就能上天。
而神尘和尚如此练了几十年,恐怕只要是人能想出来的花活,神尘和尚都见识过,这技法造诣和战斗经验,应该早就打磨到无懈可击了。
夜惊堂沉默一瞬后,开口道:
“原来如此。不过这一刀已经过时了,我有更快的,方才想杀你,你已经死了。”
卞元烈并非没眼力,收起佩刀,从地上拔出长枪:
“八步狂刀,有进无退,讲究个一刀制敌。老夫以尽全力,你却收放自如,这局自然算你赢,咱们再打一场。”
夜惊堂也不急着追华伯父,当下并未拒绝,抬起手来,后方的佘龙,当即把鸣龙枪远远抛出。
飒~
夜惊堂当空接住,九尺长枪横于身后:
“我枪法霸道,以阁下的功力挡不住,你先出手吧。”
卞元烈见此,心神高度集中,双手握九尺大枪,抖了几个枪花:
呼呼~
嘭!
继而猝然前冲,手中长枪如九尺游龙,在身前带出无数残影,指向夜惊堂全身各处,用的正是崖州赫赫有名的游龙枪。
夜惊堂单手握枪纹丝不动,直至暴雨般的枪锋到了丈余开外,才长枪前抬,精准无误击中枪锋,同时推枪前刺。
叮~
只是一声脆响,双方动作便戛然而止
卞元烈双手握枪浑身僵硬,低眼看了看停在咽喉之前的枪锋,眼底满是惊艳:
“好功夫!这是什么枪法?”
“一声响。刚琢磨出来。”
“一声响……好名字。”
夜惊堂收回长枪,轻叹道:
“阁下刀枪都练的不错,但走的皆是他人之路,没自己的东西,不可能是我对手,打再多场也一样。”
卞元烈把长枪插在地上,脸上多出了一抹唏嘘:
“我要是有自己的东西,还能和你打个旗鼓相当,岂会被神尘秃驴关到今天?木桩子便是木桩子,死前能见识下当代的天骄,也知足了。动手吧,死在魏朝手下,老夫也算有始有终。”
夜惊堂要杀早就杀了,不杀是因为这被关了五十多年的老头子讲点武德,而且和他确实没啥关系,没有杀的理由。
眼见卞元烈一心求死,夜惊堂倒也没直接回绝,而是在怀里摸了摸,悄悄取出了一块牌子,晃了一下。
卞元烈仰着脖子等死,结果抬眼一看,却见夜惊堂手中的黑色牌子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燕魂不灭,烈志平天!
?
卞元烈慷慨就义的神情,明显呆了下,作为曾经试图复国的大燕残党,他很清楚这八个字,是各地残党‘反魏复燕’的口号。
再低头看向自己的腰牌,结果发现差不多,明显都是大燕制式……
??
卞元烈抬眼望向夜惊堂,眼神肉眼可见的化为了茫然,似乎刚树立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脑中千头万绪化为一句话,估计是——就你这浓眉大眼的,能他娘和老夫一样是大燕余孽?
这不离谱吗这?
夜惊堂不动声色把腰牌收起来,悄悄摆手:
“走吧走吧,想死去找吕太清,别坏我大事。”
“……?”
卞元烈显然有点懵,但夜惊堂如果真和大燕有关系,他再送人头,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显然有点死不瞑目了。
卞元烈本想问两句,但周围还有那么多人,问这种事情显然不太合适。,
为此沉默一瞬后,卞元烈还是本着不可信其无的心理,挠了挠白头发,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还回过头看了看,满脸都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