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灵应峰上
汤予晓行夜宿,餐风饮露,赶奔吴山。此时他功力尽失,又知各方势力均要擒杀于己,故而不敢大意,行路做事谨小慎微,加了十二分小心。汤予机敏聪慧再收敛锋芒,路上倒也平安无事。不一日,已近吴山。
吴山别名岳山,古称西镇,岳为国之名山,镇乃一方山主。吴山地处关内道凤翔府陈仓县,山势险峻,高挺清秀,山有十七峰,连绵不绝,雄浑壮丽。汤予在山脚下寻一茶棚饮茶润喉,又向伙计打听灵应峰所在。伙计是个热心之人,满脸陪笑,说道:“瞧客官不是本地人,不知去那灵应峰作甚?”
汤予干笑几声喝了一口茶水,说道:“我是行旅路人,经过此地闻听吴山风景绝佳,想借机一览山中美景。”
伙计替汤予斟满茶水,说道:“客官好雅兴,如论景致我吴山冠绝关中。吴山占地百里,有峰十七座,座座不同,其中以镇西峰、大贵峰、灵隐峰、望辇峰、会仙峰景色最佳。峰上的雷神洞、真人洞、餐霞洞、天鹤巢、凤凰石尤为著名,客官前去定不负此行。只是……”
“只是什么?”汤予问道。
伙计停了停,说道:“只是独那灵应峰去不得。”
汤予好奇,说道:“为何?”
伙计故作神秘,说道:“灵应峰多有狼虫虎豹,又兼高山密林常伴大雾弥漫极易迷路,便是吴山本地之人也轻易不敢上峰。”
汤予微微一笑,摸出一枚天宝放在桌上,说道:“不妨事,小哥只需告诉我如何去灵应峰即可。”
伙计收了茶钱自是高兴,将路指于汤予。汤予称谢起身赶路,到得灵应峰已过午时。他也不耽搁,径直上山。入得山中就见林木参天,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密密层层,虽是晌午时分,峰上仍是烟云缭绕,雾似青纱,果然和茶棚伙计所说一致。
汤予按照孙思邈之言在灵应峰整整转了四五个时辰也未找到张鸦九的住所。天色已暗林中更是漆黑,耳边传来阵阵虎啸狼嚎之声,便是下山也早不晓得该往哪里走。汤予无奈,只好先寻一过夜之处。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如遇林中夜宿,绝不能在地上安睡,必须歇于高处,遂挑了一棵粗壮的古树攀爬而上。汤予现下功力尽失和普通人无异,费了好大气力才上得树上找了一结实的枝杈,解下腰带将自己同古树绑在一起。
一切刚做妥当,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腥风,紧接着几声低吼摄人心魄。汤予心中一惊,伏在树上向下观瞧。就看一只斑斓猛虎由远及近缓步而来。那老虎高壮如牛,头大似斗,额头上大大的王字形白斑显得格外刺眼,双睛透着寒光,浑身黑黄相间的花纹,四肢粗壮有力,一条虎尾像钢鞭一般甩来甩去。汤予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手脚紧紧抱住树干。老虎在树下东闻西嗅,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锋利的钢牙,猛然“嗷”的一声狂吼,声震四野,然后又朝前走去。
等猛虎走远汤予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可仍然惊魂未定,暗道:不想这林中真有大虫,幸亏歇于树上,否则已成虎口之食。他一夜未曾合眼,直到黎明时分才小憩一会。待再睁眼,天色已明,林中雾气腾腾。汤予看四下寂然,从树上悄悄下来,他担心遇到猛虎又欲找寻张鸦九,便轻手轻脚的林中往来穿梭。
就在这时突听右首边有人大声厉喝,汤予倏地一惊循声而往。跑出不远只见前方一小块空地上有只梅花鹿被捕兽夹死死夹住动弹不得,一老者手持长刀浑身颤抖立于旁边,而一头白额吊睛猛虎正围着老者和梅花鹿不停徘徊低吼。汤予看老者形势危急不及细想,抽出七星龙渊剑冲上前去。老虎看到汤予,张开血盆大口咆哮嘶鸣,吼声惊天动地。那老者得人相助胆气稍壮,慢慢绕向老虎尾部,方欲提刀狠砍猛虎,只听草丛里发出“唰唰”的拨草之声,一只更大更凶的恶虎,轻俯虎头走了出来。汤予和老者皆未料到居然同时有两只猛虎。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汤予知老虎最喜独居,今日两只猛虎聚在一处,定是雌虎发情引雄虎于此,这时的老虎比平常更是凶猛十倍。汤予不敢大意,右手持宝剑伺机而动。前面的雄虎低吼几声突地朝汤予扑来。汤予早有防备闪身避过,趁雄虎尚在半空之际举剑猛劈,正砍在雄虎后胯上。汤予虽内力尽失和常人无异,但七星龙渊剑是神兵利器,雄虎尽管皮糙肉厚也被深深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雄虎受伤大声哀鸣,雌虎听到雄虎哀鸣之声暴躁不已,狂吼一声四足用力蹿向汤予前胸。汤予瞧得清楚,七星龙渊剑往前疾刺,剑尖不偏不倚插入雌虎口中。雌虎满嘴流血,负痛咬住长剑把头使劲乱甩。汤予险险把持不住,急忙抽剑回身。雌虎越加凶恶,狂吼不止。汤予方要抡剑上前,就觉肩膀上突然搭上两只虎爪,一阵热气直逼后脑。汤予嚇得心惊肉跳,原来是负伤的雄虎乘其不备悄无声息的转到汤予身后,从后偷袭。汤予仓促之间不及细想,立刻调转剑身猛的向后一刺。七星龙渊剑擦着汤予的右肋直插入雄虎腹内。老虎腹部最是柔软,汤予全力一剑竟把雄虎刺穿,剑尖自虎背破皮而出。雄虎惨呼一声跌落在地。雌虎见状纵身一跃,瞬间便扑到汤予眼前。汤予想要拔剑已然不及,被雌虎撞翻倒地。雌虎两只前爪如两只铁钩在汤予身上不停撕挠,只几下汤予的衣服就被扯的稀烂,身上鲜血淋漓。
眼看汤予要命丧虎口,那老者抢步而来大喝一声,用尽平生气力挺刀在后直刺雌虎。长刀从雌虎腋下扎入,穿透心脏。雌虎“呜”的一声趴在汤予身旁气绝而亡。汤予推开雌虎尸体,大口喘着粗气一动不动。老者扔掉长刀,说道:“多谢少侠搭救,今日我张学贵才得以保全性命。”
汤予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只觉再无半点力气。张学贵扶起汤予,过了良久汤予气喘吁吁的说道:“扶危济困是做人之本,老丈不必客气。”
张学贵说道:“这两只大虫近几年伤了不少人的性命,少侠真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汤予答道:“在下汤予。”
张学贵又问道:“灵应峰人迹罕至,汤少侠来此有何贵干?”
汤予说道:“我特为寻人而来。”
张学贵脸色一变,说道:“不知汤少侠所寻何人?”
汤予说道:“老丈可知灵应峰上哪里住着一位唤做张鸦九的前辈?”
张学贵惊道:“你寻张鸦九做什么?”
汤予看张学贵脸色有变,说道:“汤予受妙光真人孙思邈之托,特来拜会张鸦九前辈,有书信呈递。”
张学贵脸色稍暖,说道:“张鸦九便是老朽的主人。”
汤予大喜,说道:“既然张鸦九前辈是老丈的家主,烦请老丈引在下前去。”
张学贵笑道:“汤少侠莫急,我家主人就隐居在前面的林中。”张学贵说完把两只死虎拖到一旁,说道:“前几日老朽在此设了个陷阱想捕些野味,今日前来看看有何收获,谁知差点丢了性命。我先同汤少侠去见主人,再回来扒了虎皮,割了鹿肉。”
张学贵简单收拾一番当前引路,汤予跟在左右,说道:“老丈,这里既有狼虎凶兽又似迷宫一般,张老前辈为何还隐居于此?”
张学贵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家主人本在朝为官,因脾气古怪不善交往,又是齐王李元吉旧部,因而屡遭迫害。太宗皇帝驾崩后,霍王李元轨有不臣之心,多次邀我家主人去寿州为其监造兵器。我家主人不肯又不愿得罪霍王,只好遁世避祸。此地与世隔绝,人迹稀少,正是隐居的最佳所在。”
二人边走边聊,张学贵领着汤予东拐西绕,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果然前面有几座茅舍。张学贵轻拍院门,“吱嘎”一声木门应声而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站立门口,说道:“贵伯回来了,可带了什么野味?”说完突见汤予衣服破烂,身上沾满血迹,忙问道:“贵伯,他是谁?”
张学贵说道:“小姐,小老儿刚才在山中遇到猛虎,多亏这位汤少侠舍命相救才转危为安。”
那少女蛾眉倒蹙,说道:“贵伯,你怎么这般不晓事,爷爷从不喜外人相扰,快给他点银两打发他走吧。”
汤予怒气上涌,仔细端详少女。只见她身材微胖,穿着一件上绿下紫的碎花裙,肥圆的脸上鼻子、眼睛小的可怜,不过嘴巴却是又宽又厚,虽谈不上丑陋,但绝对和标志俊俏沾不上半丝关系。
张学贵笑了笑,说道:“汤少侠并不是外人,乃是孙思邈孙真人差他前来送书信于主人的。”
少女听后闪开门口哼了一声,说道:“哪里来的什么孙真人,从没听爷爷讲过。”说罢自回房间。
张学贵望着少女的背影,低声说道:“汤少侠莫要生气,我们小姐是个苦命人。她出生没多久,少主人就亡故了,两岁时便跟主人来到这里,一年中也见不到几个陌生人,所以欠了礼数。”
汤予听张学贵之言,想到这少女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华竟幽居在此,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确是不幸之人,心中的怒气早消了大半。张学贵先把汤予带到自己房中,帮汤予清理了血迹又找了一件旧袍让汤予换上。汤予也不谦让,穿上旧袍还算合身。张学贵再领着汤予来至正厅,厅内摆着几把椅子,一人坐在当中,看二人进厅,说道:“学贵,我听采萱说你去捉野味却捉回来一个大活人?”
张学贵笑道:“前几日下了夹子想捉点野味,今天早上我去看看逮到了什么,谁成想遇到两只恶虎,若不是这位汤少侠仗义出手,只怕小老儿此刻已在老虎腹中。后来我询问才知,汤少侠是孙思邈孙真人差来给您送信的,我就把他带了回来。”
张鸦九听罢看了看汤予,汤予也在打量他。就见张鸦九六十五六岁年纪,又矮又瘦,脸上皱纹密布,一只眼睛已盲系着黑布眼罩,神色冷傲,惹人厌烦。
张鸦九冷冷的说道:“孙真人有信于我?”
汤予自怀中掏出信笺交给张鸦九,说道:“不错,书信在此。”
张鸦九接过书信,撕开信皮,取出信纸,默默读阅,说道:“你叫汤予,是孙真人的忘年之交?”
汤予点头。
张鸦九说道:“你被人暗算失了功力,现下江湖中人都欲擒杀于你,你无处安身想来此躲避?”
汤予点头。
张鸦九说道:“你还想锻造一把剑,所以希望我来教你?”
汤予点头。
张鸦九沉思良久,说道:“昔日孙真人曾救我爱子性命,有恩于我。今日既来书信相求老夫,张某怎好推辞。只是我这里从无外人,你如想在此安身一切都要听我安排,不得违拗。”
汤予点头。
张鸦九说道:“至于教你铸剑之术却是不能。”
汤予说道:“为何?”
张鸦九说道:“我已快二十年没锻造过任何器物,手艺早忘的干干净净。再说老夫年老体衰一眼又盲,哪里还有心力教你。”
汤予急道:“张老前辈,在下不惧千辛万苦来到此地,就是为了铸造一把自己的剑,恳请张老前辈体谅我求剑之心,授我铸剑之术。”
张鸦九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汤予把心一横跪在地上,说道:“汤予一生从不跪人,即便见了当今皇帝、天后,我亦不跪。今日在下给张老前辈跪下,如张老前辈不答应,在下就跪死在这里。”
厅内一片安静,过了半晌张鸦九拿起书信看了又看,说道:“你起来吧。”
汤予说道:“张老前辈答应了?”
张鸦九叹道:“若是不答应你,孙真人定会怪我,欠人人情的滋味可不好受。”
汤予满心欢喜,说道:“多谢张老前辈。”
张鸦九忙道:“你先别谢我,此地一无铸剑之炉,二无铸剑之池,三无铸剑之铁,怎能铸剑?”
汤予一愣,说道:“没有铸剑庐、铸剑池便请人盖一座,没有炭、铁买来即可,又有何难?”
张鸦九面色一沉,说道:“老夫隐居此地为的是清静自在,惟恐别人知道,怎能如此大张旗鼓。”
汤予想了想,说道:“若是这样,不需麻烦旁人,我一人做来。”
张鸦九笑了笑,思量再三说道:“好!东边距此六七里处有一泉眼,泉水清冽明澈,最适合锻剑之用,你先去那里建起铸剑庐、铸剑池。老夫丑话讲在前头,若是建的不好,铸剑之事休要再提,你也趁早下山,切勿相扰。”
汤予强压怒火,说道:“前辈放心,在下有手有脚定会建好,只是还请前辈在旁多多指教。”
张鸦九一脸不屑,说道:“老夫可没有闲情逸致陪你,明日一早我给你图纸,你按图建造即可。至于建的怎样,何时建完,乃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张鸦九起身而去,走了几步回身又说道:“这里穷阎漏顶,弹丸之地,也没有多余的房舍,你若愿意留下,以后可去柴房安歇。”说完走入后室。
汤予怒火中烧,张学贵在旁一拉汤予,说道:“汤少侠不要动怒,我家主人心肠不坏,只是脾气怪异,不善言辞。小老儿去给汤少侠收拾收拾。”
人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汤予有求于人,只得忍气吞声收起怒气随张学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