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山,黄沙漫天。
霍去病带人来到西关,已是第三天,看似平平无奇的在边城待了三天,没有任何动作。
西关太守章军年在五十上下,脸颊消瘦,一侧的颧骨有些内凹,据说是年轻时作战被箭矢擦过面颊,留下的伤痕。
他的作战风格在攻守两端都不弱,持军稳重。
陇西李氏是大姓,章军母姓那一支也是李氏出身。
知道霍去病带着公主来边关,章军骇然心惊,亲自从边郡的郡城赶来,找霍去病和刘清多次进言。
意思就一个,希望冠军侯能重视公主的安全,不要出关。
“冠军侯年少气盛,不知这西关形势,复杂性更甚于匈奴。匈奴人如狼群,羌人则如恶狐,更狡诈油滑,很少和我们硬拼。这西关多年饱受其扰而无良策,便可见一斑。”
章军和张骞是素识,俩人正在相对吐槽。
张骞道:“冠军侯这一路走来,行军确有奔雷之势。但无论如何,他不该让公主来冒险。
若有差池,我等皆死罪矣。”
“你可曾找公主谈过,说明其中利害关系。”章军愁苦道。
张骞道:“怎么可能不说,我去找过公主数次。
但冠军侯和公主乃是夫妻,不论我如何分说,公主只说出嫁从夫,她信任冠军侯。
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章军咬了咬牙:“若无他策,我会暗中安排一路兵马,你也是带兵走过西关的人,我派出的兵马暗中跟随在伱们出关队伍后方,沿途护持公主安稳。
若遇变故,你发出讯号,他们立即上前驰援,当还来得及。”
张骞愁眉不展:“虽然也是一策,但估计难以实施,那冠军侯行军……你的人怕是跟不上。”
两人是在一辆车驾上交谈,目的地正是公主在城中暂住的一座别院。
两人还想尽最后努力,来见刘清,尝试游说。
“你从长安出来前,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让我随冠军侯出行往西去,沿途听命行事。”
张骞叹道:“陛下对冠军侯有多信重,你应该早有风闻,不然陛下也不会把我大汉宗室的明珠嫁给冠军侯。”
到了地方,俩人从车上下来。
天色已经擦黑,二人遂登上公主所在府邸的台阶,让门房去通报。
不久之后,两人在府内正厅,看见了身穿红色留仙裙的刘清。
“见过屏娴公主。”两人一起执礼。
刘清让两人落座后,章军双手搭在膝盖上,上身略微前倾,开门见山:
“我们过来,仍是想劝阻公主。听说冠军侯明日要出西关,他是郎中令,又有陛下手谕,我等是拦不住的。但想告知公主切莫跟随冠军侯出关。
这北关城坚墙厚,只要在关内,老臣有把握护住公主安全。”
“章太守放心,我不会随夫君出关的……至少明天不会。”刘清轻声道。
章军长长地吁了口气,又觉得不太对:“明天不会……是何意?”
“夫君在天色黑下来后,已经带人出城去了,我不想给他添乱,所以先留下来,他说扫平了外边的障碍便回来接我。总要几天时间,所以我还要在这里待上些日子。”刘清笑。
章军一脸呆滞。
你两夫妻倒是玩得挺高兴,几天就要扫平外边的外族游骑?
就在这时,有城内的守军找过来,到章军耳畔低语汇报。
说的正是冠军侯出城,因其官职远高于地方守将,连边军也要受其辖制,故而没人敢拦。
另外还有百余边军被其征调,也跟着一起出城去了。
“冠军侯只带两百禁军和百余边军,已经出关?”
“冠军侯所带禁军,不足两百,连同百多边军,也只三百人的队伍。”士卒道。
刘清插了一句:“夫君留了六十名禁军保护我,他带走的是一百四十人。”
章军腾地一声起身,脸色严肃:“冠军侯往哪个方向去了?快带兵跟上。这边城之外,势力交错,常有哨探盯着出入人员,便是夜色中隐秘离城,也难保不被人所知。”
汇报的部卒道:“当值的郭校尉也想到这一点,想派人跟上去。
但冠军侯带着的部众,出城就化出一团大雾,不见了踪迹,我们的人不知该往哪追?”
张骞在一侧旁白:“不怨你的人,冠军侯来的时候,所用行军之法,确是高妙,便是三五丈外若不注意,都难发现。”
章军瞅瞅刘清,顿足道:“边关三十里外不只有羌族,还有西匈奴的骑兵,时而出入。
匈奴和羌族,还有更远的楼兰等部,多方勾连,劫掠,扰我汉关已久。
冠军侯太轻敌了,太轻敌了,只带几百军卒就出去……唉。”
他看向面色如常的刘清,心忖:你那夫婿骄狂过盛,必吃大亏,说不定要命悬一线,这公主看起来倒是毫不担心。
————
明月悬空。
“部头,前哨传来消息,大概一个时辰前,确有一支汉军出了汉境边城。
但他们出城后用了汉人的某种行军法,踪迹难寻。”
距边关一百五十里,有一座隘口,木琅拖带着两千羌人,在这里藏兵驻营,等候已久。
所谓隘口,就是地势险要处,西北黄沙飞扬,地面上矮山连绵。
他们眼前的这处隘口,两侧地势偏高,中间内凹如河道,是出西关,继续往西北去的路径之一,还有一处道路更好走,但各方劫掠埋伏的人比这边要多。
木琅拖判断,那支汉军队伍人数只有两百,但既然是禁军,必为精锐。
所以定会选取这看似难走,实则更安全的隘口,故而提前带人来埋伏,想打汉军一个突袭。
听到对方出了边城,木琅拖精神一振:
“可能确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汉人的行军法和我们的巫隐法差不多,他们用了行军法也会有痕迹留下,让人仔细查看。”
“善于追踪之术的裕托,已经在找了。不久便有消息送过来。
出关的汉军大概有三百人上下,送来的消息说,远观是由禁军和部分边军组成的队伍。”
“三百军卒,不做商旅隐藏等打扮……就想直接出关?”
木琅拖生性凶残,但并不蠢,思索道:“汉人边军会不知道这西关外的危险?既然知道,为何不提醒那汉人禁军。我本以为他们会联合边军一起行事,竟只有三百人就出来了?
此事有些不寻常,怕是有诈。
传令下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动。先把情况探查清楚。”
很快又有消息送过来:“精通追踪之法的裕托,没能找出那支汉军的踪迹。”
“裕托的鼻子比狼都灵敏,竟没找出那支汉军?”
木琅拖想了想,反而有些释疑:“对方只带三百人就敢出关,依仗的多半便是这行军法能隐藏行踪。他们想暗中过这北关,人数多了反而不便。”
“再探。”
一刻钟后,又有消息传来。
对方的踪迹,依然没找到。
“看来不会错了,汉军依仗隐藏之法,想从我们眼前溜过去。怪不得这么少人,想是觉得我们无法找到他们。”
木琅拖道:“他们若想继续往西北走,只有两条大路,其他小路马匹难行。
安瓦,你立即带上半数人马,去另一条大路蹲守,动用巫法,看能不能发现对方。若发现了对方,我会立即带人去增援。你我以讯为号,若我这里先发现那汉军,你则率兵回来助我!
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另外,对方出关,踪迹隐秘,还有没有其他的隐藏兵马,很难说,要谨慎些。
按大部头说的,若发现不对,先放他们走。
出了北关,有的是机会收拾宰杀那些汉军。”
安瓦是他的副手,身形瘦高,肤色棕红,人在三十上下,但面相让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老,腰挎弯刀,闻言答应一声,当即点齐兵马,策骑而去。
蹄声如雷。
木琅拖陷入沉思,那支汉军……连善于追踪的裕托也无法找出来,究竟会走哪条路?
他念头未落,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撞在一起。
稍远处,刚带人策骑远去,只走出两三百丈的副手安瓦。他们驰骋的队伍中间位置,就那么毫无征兆的破空冲出了一支队伍。
这支队伍人人甲胄精良,手执战矛,旋风般从虚空中杀出来,战矛出手如霹雳闪烁。
霎时间寒光攒动,那冲出来的队伍,攻势凶狠至极。
惨叫声骤起。
只一个照面,安瓦率领的那支千人队,便措手不及的被对方从中间撕开,断成了两截。
不,不是两截,因为突然出现的那支队伍,是呈一个横面,齐头并进杀出来的。一共十余骑并排,彼此间隔三四丈的距离,像十余柄战枪,从虚空中突兀刺出。
那十余骑部众眼神如冰,冲出来的一瞬就挥矛连续戳穿了多名羌族游骑。
热血溅出,生死转瞬。
但那支冲出来的骑兵队伍,神色毫无变化,一个目标被刺死后立即就会转向下一个目标,展现出惊人的杀伤力和纪律性。
随着冲出来的队伍人数增多,才发现杀出来的十余人身后,是一个个锋矢阵。
怪不得前边那十余人攻势如此犀利,羌人一触击溃,却是后方汉军将力量汇聚传导在最前端那个人身上,故能无坚不摧,招招夺命。
转眼间,安瓦率领的千余人,呈一字型疾驰的队列就被冲击分割的七零八落。
战矛穿透羌人身体,和骨骼摩擦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清晰!
一腔腔的鲜血洒落在黄土上。
安瓦的队伍就像一条长蛇,被十余柄战矛从侧翼不分先后的刺中,顿时阵型大乱,且被对方死死咬住,想抽身都难。
木琅拖远远看见这一幕,大惊下暴喝道:“汉军,是汉军,杀过去!”
汉军出现的时机,其实并不算好,若再等一会,木琅拖这边两军分散,分而歼之,会更轻松。
但汉军偏偏就选在他们两队刚分开的一瞬,悍然杀出,要同时杀溃他们两队的心思,昭然若揭。
且就是要在木琅拖的眼皮底下,吃掉他的另一半人马。
是什么样的军伍,能悍勇至此!
木琅拖注视着远处被奇袭冲溃,顷刻间已是死伤惨重的安瓦队伍,手脚冰凉。
他翻身上马,狂喝道:“随我冲过去!”
他身畔尽是常年劫掠商旅,杀人无数的羌人游骑,并不惧怕和汉军交手。
但这些羌人游骑,在跟随木琅拖疾驰去增援的两三百丈距离间,却是亲眼目睹了前方安瓦率领的队伍,被摧枯拉朽般戳刺,身死,击溃。
当他们冲出百丈时,安瓦麾下已有三分之一人,倒在血泊里。
汉军对百丈外急速逼近的羌人,视若不见,甚至没人往木琅拖这边看上一眼,只顾闷头砍杀对手。
那种面对生死的冷漠,凶狠,让一股寒意,不觉间浸透了前来增援的羌人。
要知道战斗是有战损比的,当己方人手死亡超过三分之一,大多数队伍的心理防线,就会濒临崩溃,开始出现逃兵。
能在四成战损下,还没有溃败的已是少有的强军。
羌人游骑不缺狠辣,骑术也很精湛。
但想让他们有多坚定的作战信念,却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游骑,劫掠捞好处第一,死战不退的血勇几乎没有。
且他们遇到强敌就撤,是习惯。
以往打汉军也是人多就跑,汉军退了再回来,这是他们的作战属性。
当驰骋接近过程中,看见半数人被那支汉军斩杀,不管是冲过来支援的羌人,还是被突袭的那支羌人,都开始出现溃逃迹象。
四散奔逃,人数越来越多。
木琅拖大怒呼喝,却是难以阻挡麾下逃走。
眼见无力回天,连他自己也准备调转马头撤走的时候,却是看见在战场边缘,一骑仿佛凭空而出。
那是一匹高大到可怕的战马,身上肌肉贲起,硕大的马蹄轰踏着地面。
那马似乎非常渴望冲上去参与战斗。
马上的人,一身红褐官袍,在月光照耀下,发出一缕血色。
木琅拖对部下的喝骂戛然而止,蓦然已是汗毛倒竖。
他看见那个破空而出的人,正转头往他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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