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冠军侯府,天蒙蒙亮的时候,刘清从榻上睁开眼,起身问:“什么时辰了?”
女侍就在榻旁不远处,随时听候吩咐:“卯时还未过,宫里来了赏赐。知道公主没醒,不敢过来叫,前院在搬陛下封赏的东西,闹出些动静,吵到公主休息了?”
“封赏?”
刘清这几日亲自照看炉火,祭炼治疗失魂症的丹药,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不知道外界变化。
她有修行在身,并不是困倦才来睡觉,就是想上来眯一会。
听侍女说皇帝送来了封赏,刘清眼神微亮。
……什么事能让皇帝兴致高到大早就让人来送赏赐?
“更衣,我要去宫里一趟。”
刘清侧身并腿,探出白净的脚丫趿拉着鞋履,从榻上下来。
她很快打扮妥当,换了身杏色汉服,妆容精致的来到前院,遂看见皇帝身边的内侍董旭。
“公主殿下。”
董旭小碎步跑到近处,俯首执礼。
“陛下为何大早让你来送赏赐?”刘清问。
董旭赔笑道:“陛下昨日整晚没睡,还让群臣作陪,看霍侯在前线破敌摧城。
淮南意图在东北数郡行事,却被霍侯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陛下高兴,大早的时候在朝会上宣布的让下臣来府上送赏赐。
有霍侯喜欢的兵书孤本,各类器物,还有公主喜欢的道家书卷,绫罗绸缎,都是宫里珍藏之物。”
刘清也挑了挑嘴角:“走吧,我与你同回宫里一趟。”
十一月的长安,寒意料峭。
刘清入宫,穿过未央宫的前殿时,便听见皇帝的书房内,传出交谈的话音。
“……这些谋逆之辈自诩布置妥当,其实漏洞百出,防线被去病一晚打穿。”
刘彻的声音:“茹泊虎,朕让你查叛军蛰伏躲藏的真正地点,伱可曾查清楚?
还有叛军的那些兵马从哪来的?”
刘清边靠近书房,边支棱起晶莹的耳轮,跟着旁听。
“之前臣曾发现淮南有人口被大量转移,总人数高达数十万,其中适龄的少年,青年男女,比重最多。”
茹泊虎道:“当时淮南异状未现,且我密侦内部也有问题,加上暗中那股势力的配合,蛊惑影响人心等手段,所以能做成此事而让人无法察觉。”
“你的意思是,他们将人口送出去,在我大汉之外某处,秘密筛选组建了一支军伍?”
“是,臣仔细盘查过淮南这些年的进项出入,发现他们秘凿铁矿,建造甲胄制备等处,应该都是为了供养这支队伍。”
“他们的隐藏地点,当在我大汉东北方向之外,也就是乌桓,鲜卑,扶余等东胡残留势力交错的东部草原上,利用各方势力混杂,没有统一归属的特点来藏身。”
“臣怀疑,现在东部草原十余支林立的势力中,某一支,或数支是淮南所掌控经营。
他们的具体位置,必是和我大汉东北边关不远。”
茹泊虎的话有理有据。
淮南和那支暗中势力,只有在汉境之外才符合道理,不然不可能藏这么久,却不被发现。
他们图谋东北,应是出于对那一区域的了解,且可以和他们栖身的位置互为应援,便于行事。
此时刘清从外边进来,裙裾飞扬。
她入殿后,微不可察地嗅了嗅,然后走到霍去病上次的位置入座。
刘彻看向自家妹子,失笑道:“屏娴你进来时闻的是什么?去病在哪处位置坐过,你能闻出来?”
刘清嫣然浅笑,不否认也没答应。
茹泊虎住口不说,看了眼皇帝。
“你继续说,屏娴知道分寸,尽可信任。”刘彻道。
“通过昨晚霍侯清剿叛军的过程来看,这些叛军平时充其量也就和草原上的一些部落,马匪厮杀对阵过,勉强算参与过几次实战,战斗经验明显不足。”
茹泊虎分析道:“他们的装备倒是很精良,甲胄,战械,都非普通器物。
臣怀疑叛军的队伍,可能和战国末期,六国中的一些遗老贵胄有关。
他们的部分战械,像是用当时韩国精良的弓弩甲胄锤炼方法,锻造出来的。”
皇帝听后若有所思,不久后挥手让茹泊虎退下。
等书房里再无旁人,皇帝才看向刘清:“来找朕有事?”
“想来问问去病的消息。”刘清说。
刘彻伸手虚抓,把墙上悬挂的地图摄取到眼前,摊开后指着地图上的大汉东北方向:
“屏娴你看,这是去病离开长安后的行军路线。”
刘清瞄了眼地图,上边纵横交错,勾勒了不少线条。
刘彻指的是一条红线,从长安直奔北关之外。
“去病离开长安,从北关之外行军往东?”
刘彻笑道:“正是,去病选择从北关外行军,出乎所有人预料,直奔右北平郡,一战便扼住了叛军的咽喉,让叛军布置大乱。
你不知昨日群臣见到去病奔袭的是右北平郡以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实在有趣。”
“这图上的其他线路,是朕昨晚和群臣勾画的,也是去病的作战路线。”
刘彻道:“昨晚他先击溃了一支六千人的叛军。
就在众皆以为他会乘胜追击,攻袭渔阳关的时候,他忽然隐去踪迹,调转兵锋,转而大穿插,直奔辽西,辽东郡交界处。
此举旨在试探叛军虚实和布防强弱。”
“目前已可确定,叛军没有实际掌握东北数郡。
他们甚至不敢公开反叛,穿的甲胄都是仿制我汉军的样式,让人以为是我汉军的一部分。
各地城池内的民众,对于突然关闭城门,甚至不清楚原因,还以为是匈奴来攻。叛军只是控制了少部分官吏,借机开启城门,想入城谋事罢了。
他们的谋划刚开始,就被去病奔袭所破。
昨日一晚,去病以三千兵众,牵动东北数郡形势,次次行军皆制敌心腹,碾压叛军万众而占尽优势。”
刘彻抿了下嘴:“朕观之,实在心中欣喜。
连董仲舒等人本来反对战事,昨晚亦为去病的奔袭用兵,不断喝彩。
叛军没有去病这等良将,再多谋划也是无用,一击就破。”
刘清想了想道:“我有事想请教皇兄。”
“嗯。”皇帝道。
“之前淮南反叛后,皇兄似在淮南一事上有些犹豫。
我在想,皇兄是不是从那时候就开始安排布置。你和绣衣令,还有去病,你们设下圈套,在一步步诱使淮南和那支暗中势力露面?”
皇帝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自家妹妹:“屏娴你为何有这种猜测?”
刘清道:“皇兄的手段,我自小就是知道的。
刘安虽是我们的皇叔,但他犯了错,尤其是谋逆的大错,皇兄不急于处置他,我就觉得不太对。
而皇兄你和去病,茹泊虎都想将暗中那支势力彻底挖出来,却苦于没有太多线索。所以我猜测陛下是在蓄意给淮南王机会,想利用他将暗中势力全部引出来?”
刘彻哑然失笑:“你猜的不全对,但也没错。”
“这事情去病应该也看出了朕的部分用意,但他亦知道的不多。”
刘清应道:“去病锐意兵事,就算看出陛下的打算,只要陛下不说,他也不会问。
这么说陛下后续的一些表现,确实是故意在混淆别人的判断?
陛下在一些大臣面前或喜或怒,也不露心中意图,是在担心大臣,或者说宫里也有那支暗中势力的眼线?”
皇帝哈哈大笑:“朕的皇妹真是聪明。
还是那句话,你说的不全对,但能分析出这些已然不易。
你可是刚才听了朕问茹泊虎,找没找到那支暗中势力蛰伏隐藏的地方,才想到朕可能是一直有布置,在关注暗中那股势力,所以茹泊虎才能循迹找到对方的隐藏地点?
朕的身边倒是不至于有问题,不然朕不会看不出来。
朕是怕有些臣子,他们接触的人有问题,所以在部分臣子面前隐藏心中所想,是有必要的。”
皇帝反问刘清:“屏娴你素来淡漠,对这些争斗之事不太关心,今日为何刻意表现,要分析朕的想法。
你可是有什么目的?”
刘清不答反问道:“去病每次出征,最先得到他征战消息的,好像都是绣衣的人?”
“嗯?”
“绣衣令麾下有人出了问题,被其亲手除掉,那个位置至今没有补充,算是绣衣的掌令副史。
皇兄将绣衣的这部分权柄交给我如何?”刘清眨巴着清丽的眸子问。
刘彻皱眉道:“你想掌控绣衣的部分权柄,就为了在战时能及时获知去病的消息?
胡闹,不行。”
刘清并不着急。
这事要慢慢来。
她也没指望能一次成功,先给皇帝留个印象,遂换了个话题:“去病此时在干什么?”
“看看?”皇帝道。
刘清的眸子明亮,轻轻点头。
皇帝娴熟地取出那面青铜镜,以国运融入。
下一刻,镜面上就浮现出画面。
渔阳郡的关城之外,艳阳高照。
熊严正带领残兵败将驰骋来到城下,大喝道:“快开城门,开城门!”
他一边说话,一边频频观望身后。
这一幕出现在镜子里,皇帝有着一瞬间的惊讶:“去病要破渔阳关了。”
渔阳关外,城门缓缓开启。
熊严带领的残兵,倏地冲进了渔阳关城。
这支队伍进城后气势顿变。
熊严翻身下马,带人登上城头,突然挥剑,居然砍杀了守城的叛军头目,并大喝道:“缴械。”
此时方才看清熊严身后跟进来的残兵,竟大半是汉军。
真正的熊严昨晚已死在阵前,眼下这个是借尸还魂的傀儡罢了。
他带来的残兵,多数是汉军乔装,为的就是掩杀入城,打开城门,让更多汉军入城,展开城关争夺。
霍去病也藏身其中,进城后,策骑直奔城内中央的一座宅邸。
到了那宅邸内,大门被今安扬起蹄子砰然踹开。
“把这宅子围了。”张次公跟在霍去病身畔,大喝道。
而霍去病翻身下马,取出霸王戟,大步走向宅邸。
他能感觉到这宅邸内,有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
昨晚击溃斩杀熊严后,通过洞察其识海得到的少部分意识片段,便是指向这宅邸内,有叛军高层,被称作兵尊的一个神秘人存在。
那支暗中势力的底细,就着落在这个人身上。
今日或许就将彻底揭开暗中势力的真面目。
Ps:求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