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间。武怀玉又回到了司经局,只是这次不是一人回来的。他后面跟着许多人,有人挑着粮食,有人背着铜钱,还有人背着锅、碗、瓢、盆,甚至还有挑着许多肉蔬的。看到一件件堆在司经局廊下的这些钱粮肉蔬等,大家惊讶不已。张承德上前,“这是?”“我找裴公要来了十万钱公廨钱,另外还有些纸墨笔砚,我去东市买了些厨房用具还有今天开伙的肉蔬来。”“一起来搭把手,先简单搭个灶台,做午饭吃。”武怀玉短短工夫,不仅弄回来许多钱粮,甚至还从其它衙门要来了一些吏员、工匠。于是乎大家都立马忙碌了起来。有锅,简单的架个灶起来先临时用着,把挑来的柴火整理好,生火、烧水。那边几个人已经取来水在那里洗菜、切菜。司经局开伙第一餐,倒也简单,官吏匠人喇那边煮上小米粥,这边烧锅水,把买来的猪肉加点米酒姜葱淖下水去腥,然后洗净后便在锅里先炒一炒,炒的表皮焦黄出油后,再加水许多水炖就是了。炖的差不多了,山药、萝卜往里头倒,扔些花椒胡椒粒,炖到熟。“熟了,好香。”炖了有个把小时,肉香四溢。司经局一群人早已经口水直流了,为了等这顿饭,大家没再去左春坊食堂吃饭,去那吃要自己掏钱不是。对已经欠了京债的太子文学张承德来说,能省一点是一点啊,况且那边食堂的饭菜哪有这个香。锅盖揭开,大锅里白白的山药和滚刀块萝卜,已经浸透了肉香味,那大片的肉片,更是已经烂熟,刚刚好。连汤都带着层黄色的油花。“葱花,撒点葱花。”这些绿袍官员、绛公服的吏,还有褐衣匠人们,全都高兴的围在院里。午间的太阳照在司经局院里,倒是让人晒的暖洋洋的。小米粥也早煮的浓稠,甚至上面都结了一层米油皮。每人一个大碗,装半碗小米粥,然后再拿个碗,打上一大碗的山药萝卜炖肉片,加上两勺油汤,那个香啊。没有食堂,没有桌椅,都没关系。大家直接蹲在地上吃,一边吃还能一边晒太阳。身上暖,胃里暖,心里也暖。天天清水衙门里坐冷板凳,心都坐凉了,今天这顿热乎的午餐,让他们也感受到了点温暖。怀玉吃的也挺开心。其实之前左春坊那边就有小吏过来通知了他,说他中午直接去公厨用餐,他这五品官,餐食不仅免费,饭菜还不错呢。但怀玉还是费力的去弄来钱粮,又买锅碗瓢盆又买菜的。“还缺点酱,”怀玉不忘记点评,张承德却是吃的满口冒汗了,直言舒坦。“武侯,咱们以后都有公厨食堂了?”“嗯。”“免费供给吗?”“嗯,公廨钱里支出。”一听这话,张承德吃的更痛快了。怀玉看他也好歹是六品官了,怎的混的这么差,饭都吃不起了。裴矩才拔了一百贯的公廨钱,太少了,就算放贷出去,十万钱一个月也只能收息八千。八千文钱既要发官吏的俸料,又要搞免费食堂管一餐午饭,根本没多少。不过武怀玉倒不怕,司经局可是堂堂东宫左春坊六局之一,这么大个招牌,难道还能让局里官吏们饿肚子?之前张承德等人混不好,是他们书生思维,也没有人带头,再者他们都是些外地寒门出身的,不是世族子弟,在长安城,六品官本就不大,再加上还是这种没权没势的,那更不用说。他武怀玉就不一样了嘛,他在长安还是有些关系人脉的,何况他之前在神机营、军器监、中书省等不少衙门也任过职。这顿有些晚的午饭,把大家肚皮都吃的溜圆。之前,司经局的几个官吏,每天早早来点卯上衙,午后不久,就散衙回家了,做天和尚撞天钟,在衙门里也是喝茶看书练练字。今天武怀玉不仅给大家画了饼,还给大家吃了一顿香喷喷的山药萝卜炖肉片。饭后,他给大家再布置任务,让他们找长安各衙门,甚至那些豪门勋戚家上门去劝说捐书,甚至是捐笔墨纸砚这些。“记住,要有礼貌,你们出去代表的不仅仅是司经局,还是东宫。”“咱们要引导,但得尊重别人的意愿,不强求。”开始,张承德等人听了还挺为难的,这跟和尚化缘有什么两样,他们好歹也是通过科举入仕的官员啊。可怀玉说这关乎大家的俸钱日料,甚至是钱粮补贴,等等,张承德便咬了咬牙,“我去!”“张文学的态度非常好啊,咱们不能光端着架子,这不是做事的正确态度嘛。大家难道想每天一杯茶一本书,然后日复一日的在这里等死,虚度光阴?咱们得动起来,没有条件,咱们就得创造条件。”“我跟你们说,我们不仅要重新恢复东宫藏书,我们的目的还应当更伟大一些,比如,我们到时要让崇文殿里储满书籍,甚至有朝一日,让陛下新设立一个崇文馆,设立学士,教授学生,就跟门下省的修文馆一样······”当怀玉提出,司经局官吏们出去能拉回来的书籍、纸笔,甚至钱粮,到时优先给他们发俸料杂用钱,甚至是年节奖励,而拉不回来的,只能等局里有剩余,才能轮到他们时,大家听了后都有股拼了的决心。怀玉恢复的第一家作坊是熟纸装潢作坊,书籍整理抄写装订,用到的纸,一般都要经过熟纸阶段,直接买生纸自己熟,自然能节省大笔开支,甚至以后不仅可以自用,还能熟纸加工外卖,反过来赢利补贴司经局。本来午后不久,大家就要散衙回家了。但今天,吃饱的众人,却都很兴奋,纷纷表示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各自也不饭后散步消食,也不喝茶看书了,纷纷穿上大衣出门开始去拜访去了。怀玉在局里做了点安排善后事宜,也出门去了。他挺认真的在做这件事情。“子余一会跟我走。”张承德这人,武怀玉觉得能处,有意栽培一下,方便以后管理司经局。怀玉化缘第一站,选择去拜访原秦王府十八学士,头一个自然就是如今已成中书令兼左庶子的房玄龄了。这位学士如今位极宰相,历城房家虽非郡姓门阀,但房家也算是势力不弱的士族了,房玄龄的母亲可是陇西李氏姑藏房的,真正的陇西李,他自己妻子又是范阳卢氏。他甚至还跟好基友杜如晦家族结亲,为嫡长子房遗直订上京兆杜氏女为未婚妻。房玄龄的父亲还是有名的书法家。他家藏书很多,也很有名。武怀玉直接登门拜访房府。房玄龄家住在皇城南,平康坊西边务本坊,他上下班非常近,早朝也不用早早起来。务本坊内也正是国子监所在,这坊里除了许多勋戚贵族,最多的自然也就是学子士人了。那一片都属于学区房,离平康坊也近,相当于明清时南京的秦淮河夫子庙一带了。不过听说房玄龄怕老婆,肯定不敢去逛平康坊三曲,听戏喝花酒的。身为宰相的房玄龄很忙,忙到没时间纳妾。怀玉和张承德来到房家,递上名剌,门子一看上面寿阳侯太子洗马武怀玉,也没有怠慢,请到门房喝茶,然后去禀报。房玄龄还没下值回家,卢夫人请他们过去相见。武怀玉本以为这位出身范阳卢氏的邢国公夫人应当是位很有气质的贵妇人,就比如张出尘、长孙氏、杨氏、李县主那些他见过的女子一样。但一见面,他却被吓了一跳。卢氏居然是个独眼。他不由的想到了一个坊间传说,只是以前只当是个笑谈,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话说房玄龄年轻的时候,是个才子,后来考中了隋朝的进士,以羽骑尉起家,出任县尉这样的芝麻官,后来隋末动荡,房玄龄弃职而去,动荡之时,房玄龄与未婚妻卢氏完婚,可新婚不久却突染大病,一病不起,眼看着年纪轻轻就要死掉,他便把妻子卢氏叫来。他说妻子卢氏还年轻,希望自己死后,她能够再嫁。当时风气,年轻寡妇再嫁也是很寻常的事。可谁知这位范阳卢氏出身名门,她们这些旧士族一般都比较守礼,且性格刚烈,一听丈夫如此说,便哭着不答应。房玄龄多说了几句,她居然拔下一只发簪,直接刺眼了一只眼睛。人家夏侯敦拔矢啖睛虽猛,但那也是被别人射中的眼睛,卢氏却是自己刺瞎一目。怀玉擅医,一眼就能看出卢氏这眼睛是受伤瞎的,不是白内障什么的,一时多盯了几眼。卢氏倒挺大度。“听说武二郎医术了得,但我这眼睛只怕武二郎也不能妙手回春了。”“请夫人恕罪,实在失礼。”“看两眼也没什么,听说武二郎今日来,是想要为东宫寻访书籍?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二郎尽管开口,只要房家有的,肯定进献给东宫。”面对如此大气的卢夫人,武怀玉也不再去关注人家的伤眼,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我们想恢复东宫崇文殿馆藏,各种图书都不限,只要是还没有的就行。”卢夫人招手叫来管家,直接让取来一百卷书,另取三百刀纸,以及笔墨等许多,最后还又要捐献十万钱。“夫人,这太多了,我们这次也只是想干点实事,但夫人这么多我们可不敢收啊。”双方好一番推辞,最终怀玉收下房家百卷书,加上百刀纸,以及一些笔墨,卢夫人最后还是给了一万钱。那百卷书怀玉看了,都是极好的书,唐代的书可是非常值钱的,就算是请人抄一卷书,有名的抄手抄书费都起码一千文钱,唐朝的纸墨也很贵,所以一卷书万字左右,其售价往往达到好几千钱甚至上万钱。卢氏拿出来的这些书,抄写的非常好,明显是珍藏本,这种估计万钱一卷都不止了。怀玉收下这份厚礼,特意还给开了一张条子,上面加盖了司经局和他武怀玉的印。首战告捷,张承德兴奋的满面通红,“百卷珍藏手抄本,还有一万张纸,一万钱,还有这么多笔墨,卢夫人真是大方。”怀玉却只是笑笑,卢夫人固然大方,但也是有原因的。这自然也不是冲他武怀玉的面子,而是司经局、东宫,不管太子多年幼,那都是太子,虽说历史上房玄龄好像支持的是魏王李泰,但如今肯定还没有站队这事。他们出来就代表着东宫,要是他们肯收,卢夫人别说给一万钱,给十万钱百万钱,都是愿意的,做为新皇第一心腹还是宰相,房玄龄现在可不缺钱。“走,去蔡国公杜府,”杜如晦也兼着太子左庶子还是兵部尚书,杜如晦家世可比房玄龄强多了,京兆韦杜,去天五尺啊。关中六姓虽仅排末尾,比韦氏差些,但却已经是关中第一序列的门阀士族了。找他们要点书籍,那肯定也是没问题的。甚至纸笔墨、钱粮这些,杜家肯定也不会少给。“武侯,咱们这样,会不会被言官御史弹劾啊?”事情太过轻松,张承德却又有些担忧起来了。这到处上门化缘般的要书要纸墨钱粮的,万一被人弹劾怎么办。
第220章 独眼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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