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伊始,萧瑀和杨师道两位宰相先后被罢免,引的朝堂震动,一股暗流在涌动。
武怀玉今日上殿陛辞,
御座上的皇帝神色憔悴,皇帝平时精心修饰的胡须此时也显得有些潦草。
内侍捧出紫檀木盒,打开,里面是一道明黄诏书。
诏书交给通事舍人宣读,郑国公魏征拜侍中,进从一品左光禄大夫,赐物两千段。
魏征上前接旨,谢恩。
“陛下,臣有本启奏。”
魏征谢恩后并没有退下,反而是要向天子进谏。皇帝如今的状态,魏征很不满意,虽然大家觉得文德皇后病逝让皇帝还沉浸在哀伤之中,可魏征觉得皇帝身为一国之君,不能总这样。
“即位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从善如流,闻过必改,可如今遣责惩罚渐多,逞威发怒比过去严厉了。
由此可知富贵时不希望引来骄横奢侈,而骄横奢侈却不期而至,这并非虚妄之言。
当年,隋朝府库仓禀的仔裤和户口的强盛,今日如何比的上?
然而隋朝自恃富强频繁劳作大兴土木以至国家危亡,我们自知贫弱与民清静而使天下安定。安定与危亡的道理,昭然若揭。
从前隋朝未发生变乱时,自认为必然不会发生变乱。未灭亡时,自认为必然没有灭亡的危险。故而不停的征派赋税劳役,不停东征西讨,以致祸乱将及自身时还尚未知觉。
臣深望陛下能够借鉴隋的覆亡,除掉奢侈立意俭约,亲近忠良而远离邪佞,以现在的平静无事,继续施行过去的勤勉节俭,才能尽善尽美······”
李世民坐在那,眉头皱起。
武怀玉在跪坐在殿上,听的也有些皱眉,魏征反复强调以隋为戒,这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如今长孙皇后刚病逝才个把月,皇帝还没有从这悲伤中走出来,今天也是皇后走后李世民头次上朝,
还刚刚给魏征加官晋阶,结果他就这么不客气。
不合时宜。
而且魏征说的这些,也有点老生常谈了,隋一统寰宇,甲兵强盛,三十余年,风行万里,威动殊俗,谁不知道啊。
而大业一朝土崩瓦解,原因很多,但主要的原因大家也都清楚。
安不思危,治不念乱,存不虑亡,之所以亡也。
魏征还是有点急,再次拜侍中,又晋从一品,便马上想把如今一些不好的苗头给改过来。
但问题是你得看时机啊。
皇帝皱眉,
许多大臣都注意到了,
相信魏征应当也注意到了,
可魏征不但没适可而止,还继续是长篇大乱,等到皇帝实在不耐烦直接出声打断,
结果魏征不再说那些了,而是又换了个话题。
“政事堂连罢二相,臣请求陛下再进宰相,”
“司空、太子太傅武怀玉,曾三任宰相,年轻有为,出将入相,当初他一手制订的两税法改革,于我大唐贞观治世立有大功,
臣推举武司空再入政事堂,兼领民部。”
魏征这话一出,
皇帝的目光向他望来,
武怀玉觉得有点冤枉,他虽然前两天去兄长家喝茶,回家时路过魏征家门口遇到魏征,被魏征请进家吃了顿饭,还聊了会天,
但真没有聊过半点他要重回政事堂的事,
魏征也没说要推举他,
这简直是突然袭击,
但皇帝此时的眼神,很明显就是知晓他前两天在魏征家做过客,怀疑他跟魏征有过什么交易,
所以才会有今天魏征推举他复相。
这种事,李世民很警醒,
武怀玉虽跟魏征是亲戚,魏征次子拜武怀玉为师,还娶了武怀玉的妹妹,以前两家还是邻居,但以前在朝堂上,两人政见却多有不合,
关系并不算多好。
可现在魏征推举武怀玉为相,李世民不得不怀疑这是武怀玉的意思,武怀玉想留京为相,为此还去拜访魏征并说动他出面推举。
武怀玉无奈,
魏征这是不以为之,还是说故意的,故意来这么一下,就是不让他有机会留京?
如果真是这样,魏征这心机够深,这招也够厉害,
不管皇帝有没有过让武怀玉留京拜相的心思,他这么一举荐,皇帝肯定也不会再同意的。
这政事堂里,中书令马周是武怀玉姐夫,右仆射高士廉跟武怀玉的关系也很深,亲家。
要是魏征也跟武怀玉走到一起,李世民就得担忧了。
此时,武怀玉只得站出来,
“陛下,臣请奏!”
“司空请讲。”
“臣今日上殿是为陛辞,明日便要离京返回岭南,继续代天巡抚岭南,经略四府,魏相的推举,臣实在受宠若惊,也有些措手不及,但臣不能接受这份推举。”
皇帝目光直视武怀玉,
殿中一时安静,
魏征这两棒子,砸的人有些晕头转向的。
“魏相的推举很好,怀玉于朝有大功,如今政事堂少了两位宰相,也是要再进人,怀玉便留下,再入政事堂吧。”
皇帝此言一出,
百官们也迷茫了,难道今天这事是皇帝之意,魏征不过是秉承旨意?
反应最大的是司徒长孙无忌,眼睛都有些发红了,他这些年一直想重返政事堂再拜宰相,但皇帝却连个尚书都不让他兼,
以前还有个武怀玉做伴,可现在武怀玉要复相了?
凭什么就压他一人?
肥胖的长孙国舅心里很憋屈很愤怒,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低着头,笼在袖中的双手死死的捏成拳头。
武怀玉再次出声,
拒绝。
他很清楚皇帝的心意,自给他晋司空起,他就知道自己怕是再无缘入政事堂拜相了。
官阶越高,无形的天花板也越高,
武怀玉再三拒绝,
长孙无忌跪坐在那,反而是最紧张的那人,他很不希望武怀玉真的再拜相,虽然他跟武怀玉这些年暗里结盟,关系不错,还是儿女亲家,可他却绝不愿意武怀玉再拜相。
武怀玉真拒绝了,
皇帝也不再提了,
长孙无忌松口气同时,又升起无限期待来,
萧瑀和杨师道两相罢免,现在政事堂肯定是要再添人的,武怀玉既然不进政事堂,长孙无忌觉得自己足够资格,
也该他再拜相了。
但皇帝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当皇帝宣布结束朝会的时候,长孙无忌还在发愣,
李世民走出朝堂的时候,心情很坏,他直接去了龙首原上,为远望皇后昭陵的层观,还在赶建当中,
皇帝有些茫然的在宫中乱转,
今天朝堂上魏征突然进谏,只是让他有些不太高兴,倒是他举荐武怀玉拜相,让皇帝升起一些警觉,
一直以来,皇帝很重用魏征,甚至不管他如何进谏,哪怕是当面喷他一脸口水,皇帝也能容忍,最关键就是魏征虽曾是建成的太子冼马,但在贞观朝魏征从没有结过党,
哪怕曾经收过侯君集为学生,但后来两人也算是分道扬镳。
魏征是个谏臣,更是个孤臣,皇帝才能一直信任他,重用他,贞观朝魏征是政事堂里呆的时间仅次于房玄龄的宰相。
可如果魏征也开始结党,那他就要好好审视魏征了。
这事是武怀玉幕后操作的吗,魏征跟武怀玉联合了吗?
皇帝知道武怀玉这些年跟国舅走的近,但两人虽为三公,可都没在中枢任要职,皇帝也就默许他们的关系,也算是对朝堂政事堂的一个平衡。
可假如司空武怀玉、司徒长孙无忌、侍中魏征结盟,再加上右仆射高士廉、中书令马周,这可就非常骇人了。
这几股力量凝结起来,甚至能够改天换日,
直觉告诉皇帝,这或许只是个巧合,魏征不可能跟武怀玉结党,但就怕万一。
长孙国舅,应当让他去地方上了。
回到武德殿,皇帝拿起笔,沉思许久,最后在纸上写下洛州都督长孙无忌一行字。
皇帝又提笔写下魏征二字,
但许久都没有再落笔,
皇帝想罢魏征宰相,可思来想去,因为一个怀疑就罢相,尤其是今天才刚下加封诏书,这未免就过于轻率,且影响不好。
皇帝把魏征二字又划去,
然后写上武怀玉,
许久后,再落笔,广州都督。
武怀玉本来是岭南道观察使、广州、邕府、桂州、容州四都督府经略使,还有诸如营田使、盐铁使等一些使职,
那些其实都是非经制的使职差遣,
都是临时性的派出差事,
现在皇帝决定改一下,
结束这差遣,改任正式的地方官,广州都督、刺史。
从原本观察一道,经略四府,改成只都督广州诸军事,这职权可就少了许多许多,原本的承制拜封特权自然也没,节制岭南兵马大权也没了。
原广州都督刘德威,召回朝拜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李道宗改任工部尚书,工部尚书段纶改民部尚书。
皇帝让小黄门把中书令马周和侍中魏征都请来,
待中书门下两位宰相到了,李世民直接说了自己的安排,让马周立即草诏,然后魏征审核,要求今天圣旨就通过中书门下,然后发出。
司徒、太子太师、赵国公长孙无忌任洛州都督、刺史,
司空、太子太傅、晋国公武怀玉,免去岭南观察使、经略使等差使,改任广州都督、刺史,改封宋国公。
广州都督、刺史刘德威任刑部尚书······
两人匆匆赶来,还以为皇帝是要宣麻拜相,任命新宰相了,结果并不是。
两位三公出任都督,
马周听完,面色有些凝重,
小舅子怀玉这次变动很大,使职没了,改任地方官了,不再是朝廷钦差,职权也小了许多。
而晋国公改封宋国公,这就更不用说了,晋国可是大国。
想到先前朝堂上魏征举荐怀玉为相之事,马周觉得跟这有很大关系。
“拟旨吧。”皇帝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