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一段插曲之后，现场的氛围变得轻松不少。这对即将上场的施毅来说，多少算是一种解脱。真要是场面十分焦灼，现场针落可闻，大家都在关注这场对决，那他压力就太大了。毕竟他的对手，是如今夺冠的大热门，杨兰。而且这一场竞演，他还抽到了先唱，于是胜负就更没悬念了。在周进看来，施毅唯一的机会，不在他自己手里，而是要杨兰出现失误。而且还得分什么失误。走调，这算是大失误了，可搁在如今这个比赛里，可能还不够。因为在观众耳朵里，这都是一些相对陌生的“原创歌曲”。原调什么样他们都不知道，走调他们自然也听不来。而要是节拍没压准，抢拍或者拖拍，这专业音乐人耳朵里，是很刺耳的失误。在这里，因为歌曲熟悉度的关系，观众听起来可能还是不明显。忘词儿，那不可能，现场有提词器。周进想了想，杨兰想要输，非得来个大破音才行。而破音这种失误，以杨兰那种豁出去的唱法，并不是完全没可能。蒋云今天其实也是这么唱的，用小嗓去干大嗓的事儿，运气不错唱下来了，可演艺生涯注定不长久。蒋云以后是一个创作型歌手，这副嗓子是要用一辈子的，所以周进觉得自己应该劝劝她，刚才点评的时候也实话实说了。杨兰其实也有类似的问题，她如今这么唱，现场效果甚至可以跟苏落染媲美，可肯定唱不了苏落染那么久。现在她是仗着年轻，嗓子伤了没事儿，恢复得快，第二天睡醒就没问题了。可一旦过了三十岁，人体的客观规律摆在那里，嗓子恢复起来，就没以前那么快了。要是继续这么唱，一年不到就要失声倒嗓。只是这种事情，周进跟她说不着。因为这位大小姐，嗓子唱坏了不要紧，她还能回去继承家业呢。嗓子不是她用来谋生的，周进作为外人就没必要去多嘴。她作为一个歌手，可能也就在这档节目里。那她愿意献祭艺术生涯，去换取这一次的璀璨夺目，周进觉得也挺合理的。想着想着，台上施毅的演唱开始了。施毅是一匹黑马。一开始，周进觉得他随时都会走人。待定区常客，每次正赛的表现，确实差点儿意思。可他居然越挫越勇，每次都能在待定区里拿出具有说服力的表现。不知不觉，人家进入八强了。他的演唱特色，是乐感很好，转音非常准。可嗓子本身没什么特点，机能也缺乏训练，高音不太行。于是正赛唱大歌，他因为高音一般，张力做不出来，每每在票数上被人屠杀。可到了待定区，唱的是半首歌，小曲小调，他又能用转音杀回来。小伙儿心理素质确实过硬，可能力上混到八强，也就差不多了。而受限于他本身的演唱技术，叶致远在编曲上也能尽力而为。今天这首歌，是很别致的一首R&b作品，节奏蓝调，轻松愉快，听下来舒舒服服的。这样的作品，拿来给杨兰热热场，那是不错的。真要是跟杨兰比高低，那就算了。现场这群观众，表现得也特别现实。大家齐齐鼓掌，表示了对演唱者施毅一定程度上的认可。然后就在这片掌声中，杨兰一上台，这群观众就直接起立了。杨兰还没开口唱呢，也就登台亮个相，观众反应比施毅唱完还热烈。这就太欺负人了。周进正在腹诽这群观众呢，肩膀被秦魏拍了拍：“你看见了没，现在杨兰的观众缘，可不比你差啊。”周进点点头，没有否认这点。其实过去这几轮，两人走的路线其实是不一样的。周进主要以作品取胜，他的演唱风格，归根结底是为了展示作品。而他挑选的作品，除了《Simon》和《孤勇者》之外，其他是小情歌，所以演唱也不用那么卖力，恰如其分就行。杨兰的歌曲本身质量，也不能说低。只是相比起来，周进的呈现的作品，是更耐听的。而她呈现的作品，主要就是为了第一次听起来的那种爆炸感。这类作品，没有太多记忆点，听完就忘。就是张力做得很大，跟她的演唱特点完美契合。然后她每一首歌都非常卖力，诚心诚意。在现场唱歌，没什么事情是一段高音解决不了的。如果一段高音解决不了，那就两段。演播大厅上亿的音响设备，那种音强和音压，那种扑面而来的现场感，再加上她张力极强的演唱特点，让观众们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这跟音乐审美没什么关系，就是生理反应。一首歌就给你治得服服帖帖的。然后截止目前为止，这群观众被杨兰治了四次，早就服俯首帖耳了。这是绝对的演唱能力，建立起来的绝对统治力。要是今天周进会跟她对上，才不会选下午要唱的这首歌。那是真打不过。在现场，只有高音才能击败高音。然后周进就想着，今天这首歌，这姑娘到底能飚多高。反正上一首，她已经在过渡的时候吟唱哨音了。哨音，也就是海豚音。今天这首，在音调上想再往上拔，估计可能性不大。不过在技术难度上，还是可以继续加码。比如花腔女高音，当然这种美声的演唱技术搁在流行音乐里，也不能硬来，需要编曲设计支持。结果周进在哪儿期待了半天，前奏一出来，周进整个人愣一下。嗯？改曲风了。之前几轮，杨兰的歌基本都三组弦乐起步，前奏就已经开始大气磅礴了。这首不一样，钢琴起步，旋律很柔和。然后主歌进来了，居然是气声唱法，柔柔弱弱的。女强人这一下就变成弱女子了。周进再仔细一看杨兰今天的装扮，虽然还是一身红，但不是那种醒目的大红了。玫瑰红，露肩开衫配过膝裙，显得比较轻松随意。脸上妆造，也没之前那么艳丽。整体看起来，有一种轻装上阵的感觉。再加上开口的气声唱法，周进算是明白过来了。杨兰这一轮，估计也想呈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所谓气声唱法，就是声带闭合松弛一些，气跑得多一些，声音听起来弱。要是搁在美声或者民族唱法里，这么做就是大逆不道。传统的演唱技术，首先不是唱得多好听，而要唱得响亮。无论是欧洲的教堂，还是东方的茶馆酒楼，早年间没有麦克风。演唱，都是凭一副肉嗓子，首先就要唱得响亮，让前前后后的人都能听见。哪怕是最后一排座位最靠墙的那位听众，演唱者也得清清楚楚地把每一句唱词送进人家耳朵里。所以要是在演唱中用什么气声唱法，声带漏气不完全振动，声音细若蚊喃，那就完了。可是发展到如今的流行音乐，设备起来了，音量就不是演唱的必要条件了。声音那怕再小再弱，调音师把推子往上一推，那也能震耳欲聋。所以流行唱法，会更注重声音的细节。气声唱法，也就出现了。当然刚开始那会儿，大家也不是都听得惯，不少人说这是“靡靡之音”。而到了现在，那是真香。气声唱法，尤其是女生唱起来，那就跟耳边似的轻声呢喃似的，非常抓耳，而且语气感十足。演唱的情感，一下子就建立起来了。而今天杨兰这首，确实呈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主歌用了气声，唱得极弱，同时又悦耳动听。第一段副歌，她也不怎么发力，平滑地过渡到了头声，声线细而集中，共鸣走眉心。这跟她之前展现的高音技术，是截然不同的。她之前高音坐底靠后，声音是很厚实的，就跟一把榔头似的咣咣往人心口砸。今天她这第一段主歌的高音，就是一个小针尖，在人心口轻轻地一下一下戳。听得让人心尖儿颤。然后她的唱词归韵，也有讲究，周进听出了一股戏曲的味道。这种若有若无的戏腔，周进刚刚听出点儿意思，第一段副歌就结束了。第二段主歌，杨兰稍微上了点儿强度，是个正常的低音弱处理，比之前气声要强一些。然后越唱强度越大，到了第二段副歌前夕，人声停，二胡进来了。这段二胡间奏之后，正宗的京剧大青衣戏腔，从这杨兰嘴里蹦了出来。之前她是用针尖轻轻戳，这次调门一起来，声音走一条线，等于针尖猛一下捅进来了。听得周进整个人头皮发麻，身体就跟过电似的。凡是流传下来的经典，就看演绎者唱得正不正宗。只要正宗，那就是好听，因为那是上百年舞台锤炼筛选出来的。今天杨兰这首歌，流行音乐里加了一段戏腔，那真是荡气回肠。那种艺术碰撞产生的极度美感，可谓审美和生理双重夹击，让周进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周进尚且如此，观众听完那就更疯狂了。现场的票数，也非常疯狂。四百九十七比三！而这个票数一出来，观众们又疯了一次。这比周进屠杀蒋云那场，票数还要夸张。主持人一看这场面，也就放弃控场了。陈文海干脆提前放盒饭，用午饭给这群人压压惊。“周进。”秦魏说道，“照这样下去，决赛人家不用你让，也打得过你啊。”“这不挺好的嘛。”周进点点头，“不然还有什么意思？”“可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秦魏苦着脸说道，“遇上你这个怪物也就算了，怎么那边还有一个？”周进看了看他：“要不你还是变回去吧。”“啊？”秦魏没明白。周进说道：“就是那个国内音乐人不配动他曲子，只有杨兰才配当他对手的秦魏，说，你把他藏哪儿去了？”秦魏愣了一下，点点头：“对，我不能怕她。”“谁都别怕谁。”周进拍了拍他的肩膀，“舞台上见真章。”“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