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传太子令,罪臣玄王,私自下令,屠戮百姓,现已伏诛。”
“另将立城中流民军,各处流民,择优入内,可享朝廷俸禄,以解困顿!”
武宣门,朝天门,文安门,各去了一位传旨太监。
而各门外,一众流民经过半夜对宫门的冲击,大量死伤过后,都有些茫然。
有人开始不禁开始打退堂鼓,从愤怒中清醒一些,开始忍不住想,到底能否攻破宫门。
再随着城外禁军从外逐渐围杀过来,大量流民陷入一种更混乱的状态。
又是一波箭矢过后,流民死伤一遍,
这时候,传旨太监站上城门楼。
其他传声的御卫,重复吼着传旨太监所念诵的旨意,
整个宫门之外,竟然安静了一瞬间,
更多人陷入了一种茫然中。
有人听懂了旨意,
先前要杀他们的,是玄王,不是皇帝?
玄王已经死了?
那他们,他们应该怎么办?
朝廷要给他们粮食了?
那现在他们,他们……
顿时之间,
宫门外原本还数量庞大的流民,有人有些慌张地四散逃跑,
有人待在原地,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既然玄王死了,那我们投降了……”
大概是安插的人员,流民中有人这样喊,
然后更多人将手里的兵器扔了。
正如他们最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此刻面对还算不错的条件时,他们依旧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只是有人停下,他们就也一个个停下来。
“愿意做流民军,领取朝廷俸禄的往右边靠,不愿意的,休怪利箭无情!”
城墙上有人喊道。
这时候,城外两路禁军也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少数算有识之士的流民还试图挣扎,但都能看出来人心动摇,恐怕这气势汹汹的流民起事,就要瓦解了。
可是,却也无可来奈何。
这从一开始,就是成功可能很小很小的事情。
城外剩下两路禁军总共三万有余。
而城内流民大约十几万,看似人数多几倍,但只看人数也不用打仗了。
禁军就是再腐败,对着手无寸铁的饥瘦流民也是屠杀。
更何况,除了偶尔有善人施粥,
只许晚上出来的流民就像是被一直防着此刻,
即便没饿死,造反也没有力气。
……
屋外,天际逐渐开始发白。
季梁一夜没睡。
虽然外边在天翻地覆,但本该是风暴中心之一的采购房小院。
却反倒是很安静。
终于,在天蒙蒙发亮,这一夜就要过去的时候。
去跟着处理些后续事宜的曹安,光成两人回来了。
身上沾着比先前还重的血腥气,
身上沾染的血液干涸变黑了又蒙上一层,衣服上各处血液都有些不一样的颜色。
显然又是再杀了不少人。
回到院子里,将刀一扔,就着井边早些时候提起来的一桶井水,
简单擦洗了下身上血垢,曹安和光成朝着屋子走了回来。
“……小梁爷,这是睡醒了,还是没睡啊?”
“没睡。”
推开屋门过后,曹安两人没直接回床上休息,倒是先和季梁搭话。
季梁应了句,干脆从床边起身。
“那可不行,再是怎么样,觉还是要睡的,像我现在这样,人困手脚乏,只恨不得马上倒在床上睡一觉。”
曹安笑着又再应道,
然后在季梁身前不远,那桌子旁坐了下来。
然后望着季梁,再望向旁边刘民的床铺,脸上笑容收敛。
沉默了阵过后,转回头对季梁问道,
“小梁爷,刘民战死了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知道了。”
“嗯……”
曹安点了点头,应了声,然后再怀兜里摸索着,摸出来一个东西,
屁股离开凳子,朝着季梁递了过来。
季梁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
是一个木牌。
木牌正面,拿着类似毛笔,写下四个名字。
名字陌生,季梁也未曾听过。
翻过来,背面同样写着一个名字——‘刘民’。
笔墨都已经有些年头,往着木牌里渗进去不少。
同时,木牌上还沾着些干涸的血迹,
不知道是曹安手上的,还是刘民身上的。
——按着木牌形状看,应该就是之前刘民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木牌。
“这是刘民留给你的,希望你能帮他收着。”
曹安坐回去,出声说了句。
季梁看着木牌背面的刘民的名字,有些无言,
过一阵,才重新抬起头,望向曹安,
“曹叔,这块木牌?”
“这块木牌就是你刘叔的命,平常的时候,问都不让问,碰也不让碰。”
旁边的光成回了自己床铺,笑着应了声,然后靠在床头,整个人情绪又逐渐有些发沉。
“……这木牌也是别人给刘民的。正面那三个名字,就是给刘民这木牌那一家人的名字。”
曹安接过话,说道,
“他原本是海州人,先前你应该听他说过。”
“那年,海州饥荒。他跟着父母爹娘还有个奶奶一块逃难。走了没多远,他奶奶死在了路上。”
“接着是他爹,然后是他娘……他娘临死之前,不知道从哪儿搞了块肉给他吃,让他多熬了一段时间……”
逃荒的路上,什么肉,自然不用多说了。
曹安说着,停顿了下。
“走到要走出海州边境的时候,依旧是赤地千里,那时候,他都已经饿得浑浑噩噩,几乎没有意识了。
只是听着他娘的话,一直凭着口气,往前走。
走到那荒地上的时候,突然他看到前面有个老头。
老头估计也是逃难的,走不动了,正在地上吃东西。
看到东西,他一下忍不住了,失去了理智,直接冲过去将那老头的食物抢了就往嘴里塞。
本来他以为怎么也要挨一顿打,或者老头拼着命也要将食物抢回去。
但老头却只是一下抱住了他,笑呵呵着跟他说,
乖孙,乖孙……慢慢吃……
大概是将他当成孙子了……完事之后,老头死了。
老头死之前,就将这个木牌交给了他。
对他讲,这是他一家子的名字,让他别忘了……”
说着话,曹安叹了口气。
季梁听着,拿着这块木牌也没说话。
边顾在旁边听着,感觉哪儿有些不对,
“曹爷,那老头一个也是逃难的,都成那样了,哪来的粮食食物……”
边顾说着说着,自己就止住了。
他也是遭难过的,想到了一些可能。
“你个小子,瞎问什么……”
曹叔骂了一句。
季梁只是低下头,再看向手里木牌。
无外乎,
人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