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徐鹤便跟谢良才、欧阳俊等人起了个大早。
按照惯例,几人中举之后要去拜见房师和座师。
所谓房师就是取录自己的那一房考官,而座师则是指主考和副主考,但一般主考才是真正能跟学生牵扯终身的那个,副主考和学生的联系就弱的多了。
几人出门后不久就分开各自寻自己的房师去了。
徐鹤的这位房师,是安庆府的一个同知,这位老大人今年已经五十有六,快到了致仕的年纪。
面对这位当朝阁臣的族侄,又是从县试开始一直科场考第一的学生,他是一点官架子没有。
徐鹤自打进了门,他也没端着老师的架子,直接迎出了院子,等两人坐下后,徐鹤见礼,他还是一副不敢当的样子。搞得徐鹤都有点不自在了。
老头话很多,拉着徐鹤说了足足一个时辰,翻来覆去就是侧面问些徐嵩的情况,以及徐鹤跟徐嵩的关系。
族侄虽然也是侄,但在大家族里,出息的人那么多,族侄还真未必能入当朝阁老的法眼。
徐鹤直到这位的意思,他这一辈子应该是没什么进步的空间了,之所以这么客气,无非是为了后人罢了。
果然,绕来绕去之后,老头隐晦地提了一件事情,说是他的儿子,如今在河南做县令,当地因为藩王的缘故,所以每年赋税都少得可怜,年底考功总是中等偏下,如今已经两年。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想让徐鹤请他大伯帮忙,给这位的儿子挪挪位置。
藩王问题一直是萦绕在大魏朝头上的痼疾。
大魏朝把藩王当猪养着,这些藩王不能参政,也不能管辖地方。
甚至就连自己藩王的封地和府邸都由朝廷派来的长史说了算。
没了念想,藩王们唯一追求的就是富贵了。
而朝廷为了让这些藩王不动歪心思,所以对他们穷凶极奢的土地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而只要地方上有藩王,当地的地方官简直就遭了罪了,痛苦无比。
对于人事任免这种事,徐鹤自然不会轻易松口,既然老房官表达的隐晦,他也不会挑明了说,最后只是表示自己会在家书中提上一笔。
就这么句话,老头高兴的不行,中午非要留徐鹤吃饭。
徐鹤自然不肯,丢下礼物就离开了。
等他出门时,老头亲自相送,到了大门口,就看见外面全是来拜见房官的举人。
好吧,原来这位为了跟自己多聊一会儿,提前让门子都给上门的新晋举人们挡驾了。
“亮声,信里帮我向阁老问好!”老同知笑眯眯地将徐鹤送出了门。
徐鹤躬身一揖道:“世兄的事就是学生的事,我一定会在家书上专提此事的!”
此言一出,老同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连连请他上马。
周围的举人全都看呆了,看样子,这位身着青衫,应该也是这科的新举人拜见房师,怎么房师都差点给他扶上马了?
真是活久见,天下哪有这般道理,老师和学生牵马执蹬?有没有搞错?
好在那个新举人推迟不受,连连躬身,这才在老房师遗憾的目光中骑马而去。
离开房师的宅子后,徐鹤总算松了一口气。
人情往来,往往有的人太过热情,反倒让对方不自在。
如今他也是举人了,迎来送往的事情将来肯定不得少,徐鹤也在暗自揣摩跟人的相处之道。
去了房师那,他又去拜见了副主考。
副主考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进士官,可能是年纪的缘故,没有房师那么热情,但对徐鹤也算不错。
不过只是说了几句话,对方就端茶送客了。
这又是另一种极端。
这位副主考,不可能不知道徐鹤的身份,但还是摆出这副姿态,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是徐嵩政敌那一方的,二,我牛逼,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但无论哪一种都说明这位副主考政治心理还不够成熟。
他这个年纪,在哪个阵营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小不点,上面对他们平日里的态度,其实反而很宽松,不必急于摆脸色,证明自己的衷心。
其二,自傲自负,那没什么可说的,这种人不适合官场,直接pASS了。
但到了顾守元临时驻跸的府邸时,徐鹤感觉到了一个老练京官,未来储相的老练。
刚刚登门,门子接过拜帖就笑着对徐鹤道:“原来是解元郎,请进,奉茶。”
周围新举人见是这一科的大牛来了,纷纷起身拱手迎接。
徐鹤一一还礼后刚要坐下,门子笑道:“我家学士说了,乡试乃乡愿也,朝廷重才,请解元郎坐锦凳。”
说完,拿出一个蒙了垫子的凳子放在等候之人的最后一个!
徐鹤见状,心中不由感叹老顾会做人。
所谓乡试乡愿也、朝廷重才全是鬼话,他这是感谢自己之前给他出的主意,迅速平息了一场重大的泄题案,他老顾不仅没有因此被朝廷诟病,反而说不定在皇帝心中还落下个遇到大事镇静权变的印象,未来仕途估计会更加顺风顺水。
但他给了徐鹤锦凳,却不允许徐鹤插队,这就是“度”!
我感谢你,但公事还是按规矩来。
徐鹤倒是没什么意见,有些事看透了,心里也就平和了。
坐在门房里,他不骄不躁,跟同科的举人们聊了会,一下子就让等候召见的十几位举人觉得这解元郎真是幽默风趣且学识渊博,纷纷换了帖子,算是说好了!
徐鹤坐在门房中跟同科举人说话,故而也不觉得枯燥,大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门子笑着过来请道:“解元郎,学士请您进去叙话。”
等徐鹤进去后,见到顾守元估计是话说多了,正在闭目养神。
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直到下人见到顾守元始终没张开眼睛进去通报,徐鹤这才在堂下跪倒道:“学生拜见夫子!”
之所以称呼顾守元为那也是徐鹤斟酌了很久才决定的。
在至正帝以前,门生见座师,不过曰“先生”,但自从秦砚二十年前任乡试主考后,他让学生称他为“老翁”以示亲厚。
徐鹤既不想叫老翁,让顾守元觉得他跪舔,又不想让主考觉得自己清高,故而称他为夫子。
夫子,有老师的意思,但又很特别。
果然,顾守元听到这个称呼后十分高兴,笑容满面道:“亮声,我听慎行说,你是他的门生,谢子鱼也说你是他半个学生,如今好了,我也成了你的座师,你倒是跟我们同年缘分匪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