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之后,埃蒙德终于从要窒息的状态缓过来了,也不知道他这么容易压力失衡是怎么成功当上大律师的。
“你看了新闻吗?”还在深呼吸的律师忍不住问看起来颇为淡定的亚格尔。
“什么新闻?”亚格尔一愣。
埃蒙德递给他今天的报纸,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黑发青年的脸:“我以为你去这么久是因为在看报纸。”
老律师只说了半句。
不是在看报纸,那么去这么久就是肾……
不像伟大的愚者有经常使用盥洗室的经验,从未被质疑过这种尴尬话题的亚格尔没有听出埃蒙德的未尽之意。
否则他一定会大惊失色地为自己辩解。
亚格尔现在正专注于手上接过的贝克兰德早报。
这个时代的报纸很有标题党的风范,为了让处于忙碌之中的人有兴趣读下去,报社都致力于把所有爆点融入冗长的标题之中。
就比如今天早报的头版头条:‘准议员克林特子爵当街被捕,是港口新星还是谋杀好友的罪犯?‘
被捕?
读完标题,亚格尔动了动眉毛。
上周克林特离开的时候,还说的是要去警局报警,怎么会等到今天突然被当街逮捕。
逮捕令从哪来?
提到逮捕,就不得不说到鲁恩的刑法系统。一名贝克兰德的罪犯至少需要足以定罪的证据,比如凶器上的指纹,才能让法官发布逮捕令。
仅仅一根断指,最多将克林特与失踪案联系在一起,能让警察有权限“请”他喝茶就很不错了,逮捕完全是空穴来风。
亚格尔读出了报纸的第一段:“克林特子爵在东拜朗码头被逮捕,警察当场宣读了这名毫无人性的恶魔的罪名,并将他押送至马车上。”
他抬头看向明斯克事务所最知名的律师之一:“哪份证据足够定罪?法条里好像没有。”
“嘘。”埃蒙德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水,“法官的水平怎么是我们能评判的。”
懂了,是今天下午刚出的新法条。
亚格尔低头继续阅读,略过了谴责的长篇大论,直奔罪名。
‘在康乃馨街的庄园里,残忍地杀害了大慈善家伦泽·盖尔比,并将他焚烧。盖尔比先生的遗体只剩下一根手指,上面戴着他曾错误相信的杀人凶手赠予他的戒指。‘
作为见过断指和克林特的人,他非常确信盖尔比先生既没有被焚烧,也没有被克林特杀害。
甚至有可能还活在贝克兰德的某个角落里苦苦挣扎。
那么这个罪名是谁的手笔?
亚格尔首先想到的就是今天派人上门警告他们不许提供帮助的尼根公爵。
这位公爵甚至派了一名非凡者一起,可能是为了用灵视确认他们没有说谎。
但是转念一想,他又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尼根公爵的老练程度显然比之克林特子爵都更上一层楼,如果是他谋划的这起案件,没有道理会给克林特来到事务所咨询的机会。
甚至在上周五,他们会谈的时候,尼根公爵还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公爵最多是新加入的帮凶。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恐怕是另一波权势类似的派系。
但原本只是一个小商店鉴定师的亚格尔暂时想不到可能的怀疑对象。
他翻过一页报纸,准备看看获利的派系名单。毕竟谁能获得利益,谁才有做出这件事的直接驱动力。
然而,最先吸引他视线的是另一行字。
第二页的开头,带着淡淡油墨香味的灰报纸上印着:
‘在调查克林特子爵过去一个月的行踪之后,警局有了惊人的发现:克林特曾经与知名通缉犯比尔·鲁道夫有着密切的交流!该通缉犯在近期失踪,有人称在东区见到过他的身影,笔者严重怀疑两起案件有极大联系。‘
旁边配了一张照片。
大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瘦得几乎脱相,一双湖绿色的眼睛阴沉地透过报纸望着外面。
比尔·鲁道夫。
他来到这個世界看到的第一个“人”。
被风暴教会寻找的心理炼金会成员。
亚格尔的脑子里浮现出了昏黄的提灯,被他的触手吞进嘴里的蠕动尸体,以及随后到来的风暴教会成员。
看来调查东区势在必行。
比尔与他的出现有着脱不开的关系,那只怀表,以及月亮和祈求对象,都是比尔才知道的秘密。
更何况,克林特,伦泽,比尔,三个人全部都与东区有交集。东区究竟隐藏着什么?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怎么样?”发现亚格尔在翻页以后陷入久久的沉默,埃蒙德出声询问。
“嗯……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亚格尔的视线从文字上离开。
“比尔·鲁道夫,教会的通缉犯。他上周曾经出现在我工作的典当铺,有风暴教会的人员来询问过。”
他把报纸翻转过来,让律师能看见那张照片。
“您知道这个人吗?”
埃德蒙震惊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那张报纸:“我的天呐……你未免太多灾多难了。”
傍晚的最后几线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埃蒙德逐渐变得疲惫又怅然若失的表情上。
他坐在椅子上,凝视着照片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开口:“比尔·鲁道夫曾经是贝克兰德社交场上相当活跃的一名人物。”
“他是国立大学的教授,举止得体,谈吐优雅,赢得过不少贵族少女的芳心。”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某天开始,他突然狂热地想要往上爬,并为此不择手段,辜负了许多无辜学生的信任。最后,甚至堕入了信仰邪教的深渊。”
“不过,听着,孩子。”他坐直身体,深蓝色的眼睛转过来,看着亚格尔,“在贝克兰德做律师,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消你的好奇心。”
“我见过很多优秀的律师,他们过于热爱自己的职业,总是深入调查每个案件。”
“无一例外,最后他们全都回归了女神的怀抱。”
埃蒙德闭上眼,在胸口画了一个女神徽记的形状。
”所以放弃你对这起案子无意义的探究,我已经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了。”
在贝克兰德这种地方活下来,并成为大律师,是需要一些技巧的。
老律师语重心长地告诫。
然而,办公桌旁边的亚格尔完全没有听进去。
他双眼微微睁大,纯黑的瞳孔紧盯着埃蒙德手臂划出的弧线。
弯弯的形状,似乎像一轮新月。
月亮。
一种难以名状的狂热突然在他心中浮现,仿佛猎人终于抓住了猎物的丝丝线索。
“是的,您说的对。”亚格尔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觉得我也需要请神父净化我的不幸。请问贝克兰德最近的女神教堂在哪?”
“哦,你的确该去一趟。”埃蒙德抬头仔细审视了他一番,眼中带着怜悯。
“我建议你去圣塞缪尔大教堂,黑夜女神虔诚的主教也在那里,那里能最好地解决你的苦恼。”
他没有注意到亚格尔压抑的神态。
远处地平线的最后一丝光辉消失在天空中,黯淡的云彩后面,隐约能看见猩红的月光。
“我会的。”
窗前,黑发青年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