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中午,贝克兰德的老威廉典当铺人来人往。
此刻,这间坐落于中城区的小店几乎可以用得上焕发光彩来形容。
以往很破旧的门槛被清扫干净,玻璃擦得几乎反光,以最佳姿态面对着这个一年之中最丰收的时候。
牌匾上的“典当”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都是因为今天是鲁恩王国的‘苏醒日’祭典。
距离祭典还有五个小时。
大街小巷都充斥着来购物的人群。
人流之中,时不时可以看见些衣着并不光鲜的贫民。
就连在码头抽旱烟的水手们也走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码头,来到繁华的贝克兰德中心,拜访起那些以他们的收入来说过于昂贵的店铺来。
祭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与此同时,大街上倒也时不时有西装革履的绅士坐在高高的马车上面,气宇轩昂地从大道上驶过,赚足一路的艳羡目光。
在行人们短暂的一瞥之中,也能够清晰看见绅士脸上一闪而过的装饰:
水晶制成的单片眼镜。
这似乎不是什么鲜见的饰品。
老威廉随意地看了一眼之后,很快见怪不怪地收回视线,继续笑容可掬地看向面前的顾客:
“您觉得这盏罗塞尔时期的礼帽怎么样?传统的尖顶,相当具有吸引力的黑色丝绸材料,一定会让您在祭典中脱颖而出的。”
他小心地展示着手中的素面尖顶礼帽,仿佛它价值千金。
诡异的是,它确实价值不菲。
前方衣衫破旧的男子闻言苦笑一声:“老威廉,实际点吧,我可买不起这么贵的帽子。看它漂亮的材质,得值十多镑了吧!”
“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校工,哪里消费得起这种东西。”
老威廉摇摇头,用极其诱惑的口吻低声劝说:“你不能只看眼前。”
“你想啊,下午就是祭典了,戴上这个帽子,你的外貌评分肯定会涨,到时候,万一运气一好,当教授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伱要懂得投资啊。”
他用骗子的经典口吻指指点点。
一般来说,这种素面帽子的制造价格最多值三四个便士,就算这顶的工艺异常好,也值不了一苏勒,敢卖十几镑完全是奸商中的奸商。
多卖几顶可以当资本家吊路灯的那种。
然而,两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再次经历了几番拉扯之后,这名顾客好像被下了降头一样,最终,心一狠一咬牙,含泪把礼帽给买了下来。
他的周薪都没有两镑!
老威廉心满意足地目送着花了全部积蓄买帽子的男子走远。
“又有收获?”
五大三粗的汉克从后门走出来,笑着问道。
“是的,是的,又是一个觉得自己能一步登天的家伙,愿乌鸦祝他好运。”老威廉语气愉悦地转过身来。
但看着除了汉克之外就空无一人的典当铺,他立马又拉下脸,气急败坏起来。
“德莱斯特那小子呢?这么忙的时候,他在上面偷懒?!”
“我付他一周两镑可不是为了让他轻松的!”
“这个卑鄙的外乡人,薪水小偷!”
他怒气冲冲地就要越过汉克,上楼敲某人的门。
汉克汗颜地在原地劝阻几句,笑着劝他不要生气:“别急,我马上就叫他下来,他可能看工艺品看晕了头”
对话之中,面对着店铺后方的老威廉忽然眼神一凝,已经捕捉到了自己想找的人:“你!在那里做什么?”
他的目光盯着楼梯口,一动不动。
顺着老威廉的眼神方向看去,阴暗的楼梯间尽头,站着一名瘦削苍白的青年,此时正在往外面探头探脑。
听见声音,他迷惘地看了过来。
“我?”
亚格尔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没错,还能有谁!”老威廉显眼地更生气了一点,脸都微微涨红,“你在那里做梦呢吗?到你招揽客人的时候了。”
“我一个老板怎么能给你顶班!”
他的表情让这番话显得更加真实。
这是事实。
亚格尔这么判断到,于是也没有拒绝,貌似非常乖巧地几步走了过来。
“抱歉,老板。我刚刚不小心摔倒撞到了头,记忆有点不太清楚。”
他淡定地解释道。
看在他表情非常诚实,额头上好像确实沾了点灰的份上,老威廉冷哼一声,没有继续指责,把柜台让了出来。
但还是忍不住碎碎念:
“你最好还记得怎么鉴定,不然小心你的工资!”
“还有,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长得好,就想要过度准备等会的祭典。”
“一步登天哪是那么好的事情。”
“就算已经过了很久,但你总不会彻底忘了‘苏醒’之前的日子吧?是变化不大没错,但是最后,你自己还剩多少是不一样的。”
“不要付出你承受不起的代价。”
说到最后,老威廉声音低沉,语气格外严肃,若有所指的直直凝视着他。
对面,亚格尔很上道地装出受教的表情。
但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在老威廉拽着汉克离开之后,他站在柜台前面,翻看着典当铺的账目记录,总感觉到违和。
‘苏醒’和祭典是什么?
就算没有记忆,他依然感觉这玩意不太应该存在。
但更重要的,是祭典带来的直观价格变化。
本月的服装销售额度上涨了100%,黑色长袍,黑色尖顶礼帽常居榜首。
好怪。
再流行也不至于这样吧!
而且,这种流行风尚让人莫名很火大
亚格尔迷惑地做出了这种总结。
不过,因为来店里的人实在太多,暂时他也没有什么机会去解答这种疑惑,只能先作为一个典当铺的普通鉴定师开始乖乖上班。
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太阳渐渐西沉,给常年雾霾环绕的贝克兰德染上金色,在这一天的尾声,终于变得色彩积极了一点。
而贝克兰德中城区的广场则一反常态,人山人海。
无数男男女女拥挤在狭小的广场之上,人人翘首以盼,眼神比拜亚姆的邪教祭典更加狂热,争先恐后地往前涌去。
老威廉带着两人来到了广场的边缘。
亚格尔不由往右侧靠了靠,躲过从后面贴上来,想要依靠亲密接触减少与中央距离的壮汉。
“我说,这些人也太疯狂了。”
他心有余悸地往旁边的汉克后面躲了躲,让壮汉们互相伤害。
亚格尔说的这句话模棱两可,没有夹杂任何有用信息,显然带着套话的意思。
他急需搞清楚这破地在做什么。
果然,汉克爽朗地笑笑,解释起来:
“这很正常,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的。既然有往上爬的机会,总有人不愿意放过的。”
“更何况也没有什么大风险。”
亚格尔眉头蹙起,感觉状况更怪异了:“风险?怎么向上爬?”
“嗯?”
汉克愣了一下,好像很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不知道这种世界性的常识,眼神有了一瞬间的锐利。
不符合他风格的怀疑和审视出现在湛蓝的眼中。
怪异!
违和!
亚格尔维持着淡然的表情,但感受到了一股反常的变化,肌肉悄悄绷紧。
可几秒后,汉克又自己恢复了正常。
他再次笑了笑:“哦,你是外乡人,那里可能不一样。”
他肌肉勾起的线条似乎有了微小的区别。
“祭典,就是对于‘苏醒日’的庆祝,这么多年以来已经演变成了新的阶层选拔考试,如果通过,受选人就可以改变现有的工作,开启全新的人生。”
“鲁恩的标准相当灵活,有很多其他因素存在,但有一个标准是确定的——”
“只要你的百分比到了就可以。”
他笑着说,眼神中闪烁的灵动和记忆里汉克的神态截然不同。
亚格尔眯了眯眼。
对方说了很多,其实透露的只有祭典的结果。
他还是不知道祭典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但这个谜题终于要自己解开了。
在无数狂热民众的欢呼声中,几名穿着黑袍和尖顶礼帽的男子在六点准时走上台面,姿态非常官方。
他们在中间摆了一个怪异的水晶球。
最奇怪的是,虽然他们的姿态各有不同,但总体的样貌非常接近,甚至连装饰都差不多。
右眼前都带着晶莹的单片眼镜。
其中一位站在最前方,露出和汉克非常相似,但更加和谐的诡异微笑,朗声说道:
“祭典现在开始。”
“有请第一位先生上前来。”
人潮涌动,发出阵阵欢呼,不断推搡着想要挤到前方。
一名最前面的男子激动地冲了上去,戴着弯弯折折的尖顶礼帽,好像几名官方人员的拙劣仿品。
他迫不及待地把手摁在了水晶球上——
“阿蒙浓度,10%。”
旁边的测试人员淡定地报数。
男子发出一声懊悔到极致的嘶吼,几乎是被其余人拽下去的。
他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一起,声嘶力竭,不断大吼着‘再打扮一下就好了’之类的话,却被毫不留情地踢下了测验用的台子。
测试人员毫无波动的声线继续传来:
“下一个。”
人流越来越激动。
但在狂热的情绪中,亚格尔已经呆若木鸡。
啊?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眼前的景象毫无问题,他并没有看错。
但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在出现在这里之后,就一直能冷静分析,淡定处理事态的亚格尔第一次感觉到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失魂落魄——
阿蒙浓度是个什么玩意?!!!
怎么听起来就这么膈应呢!!
他不理解!这个世界他看不懂!
他大为震撼地僵硬在原地。
而旁边,汉克已经恢复了正常,开始正常地爽朗解释事态: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你们海上可能太小了,没有这种选举制度。”
“事实上,鲁恩还经常发起全蒙公投呢。”
“要我说,这可能是新政策最好的地方了。官员清廉,愿意听取普通人的意见,生活已经好了很多。”
“就是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汉克压低声音强调:“你看,那些身居高位的浓度已经达到90%,甚至有些人直接就是100%。”
“这样看来,往上升也不是什么好事。”
亚格尔恍惚地点了点头。
好像有点道理?
呸!有什么道理!
阿蒙是个什么新型物种啊?每个人身上都有,当自己是仿生人芯片吗!!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人生第一次,他感觉自己真的在做梦。
汉克仍然在继续:“.苏醒日那天,尊贵的时之虫成为了这个世界最大的真神,我们都是他的信徒。”
“祂的教典只有一个:公平,以及公平。”
“在阿蒙的光辉之下,所有蒙都是平等的,我们只会按照能力高低来区分薪水,再也不是按照原来生来即有的命运。位置更高,就需要承担更蒙的风险。”
“等价交换。”
“我觉得挺好的.哦,对了,德莱斯特,到你了。”
说完这一番从头到尾都充斥着荒谬感的话语之后,汉克指了指台面上叫到的名字,身先士卒地把亚格尔推上了台子。
亚格尔木然地站了过去,大脑还没有从剧烈的冲突之中缓过来。
他脸上大写着‘想逃’。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机械地把手摁上了水晶球。
“……”
夕阳照下来的光辉有片刻的停顿,下一秒,广场之上骤然落针可闻!
水晶球一片宁静。
眼前的测试人员端详了几秒毫无动静的球体,然后轻笑着,抬眸凝视亚格尔,吐出了今天从未有过的数值:
“阿蒙浓度,0。”
亚格尔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世界变了。
从台面往外,再往外,延伸到视线的尽头,都充斥着来参加祭典的人群,一秒前,他们依然狂热地向前踩踏着。
但现在,只有一片死寂。
每一个人都停留在原地,每一个人都像僵尸一样站着,扭头看向中心。
极目远眺,他几乎能看见,高高在上的皇宫边缘,黑点般的人影都在此刻骤然扭头,看向他的方向。
所有人都露出了相似的诡异微笑。
一千张脸,一千份年龄,同样的笑容。
所有人忽然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片单片眼镜,看着正中心的青年,异口同声地笑道:
“你好,拜访者。”
。。。
未来的某一天。
柔软的床铺上,亚格尔垂死病中惊坐起,猛地起身喘气,瞪大的双眼带着没有褪去的震撼和大惊失色。
他匪夷所思地在原地愣了几秒。
原来是梦。
原来是梦!
亚格尔:“……”
妈的。
阿蒙这玩意绝对不能成诡秘之主。
绝!对!不!能!
请个假,今天要去学校了,估计没空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