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山树海,传说中的自杀胜地。
轻生的人走进去,如果中途反悔了,都很难再活着出来。
更不要说是被人迷昏,丢到树海深处的。
按常理说,被这样对待的雾生锐治,肯定已经死了。
但,如果他死了,眼前的又是什么?
或者,如果他侥幸活了下来,时隔两年回来找谋害他的人,他会怎么做?
……不能想,越想越恐怖。
心里本来就有鬼的三个人,此刻腿软得站不住。
“扑通”一声,三鬼谷率先跪了下来。
“求求你……雾生,求求你饶了我……”
“我不想害你的,都是他们两个……”
“你胡说!”绘门泉惊恐地叫道,“明明是你先说,如果我们劝不动他,不如干掉他,就一了百了了!”
“你早就觊觎玲於奈了!你巴不得她身边的男人都去死!”
“还有城也是一样!”
城龙也立刻凶狠地推了她一把。
“那你呢?你拼命巴结着玲於奈,才混到一个女配角,她跟人私奔了,没有人会拉你一把的。”
“你这又老又丑,满是嫉妒心的女人!”
“……”
有人认为共同犯下罪行的盟友最是牢不可破,实际上只是没遇到生死考验而已。
彼此都掌握着对方最为致命的把柄,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便会不由自主地拼个你死我活。
“雾生锐治”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眼瞳中是死一般的静寂。
“说出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像那个丑陋而骇人的魅影。
“把谋害我的原因说出来!”
“当着大家的面,坦白你们的罪行!”
绘门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浑身颤抖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们……去自首……求你了雾生……我们这就去……自首……”
“现在就说!”
“魅影”的命令让三个人都软瘫在地上,跪伏着不敢抬头。
“是……我们……我们……”
“轻井泽集训宿舍的火,是我们放的!”
像是要争取“魅影”的宽容,三鬼谷一嗓子喊了出来。
在旁边惴惴不安聆听着的剧团众人,猛然爆发出一阵惊骇声。
“我们……我们不是有意的!”绘门泉哭着接上来,“我们在选拔会上落选了,心里很失落……”
“我们只是点了个小烟花……”
城龙也抬了抬头,又在“魅影”的目光下低了下去。
“对,对,我们是无意的……我们以为宿舍里没有人……”
湖月玲於奈猛然站起身,走向他们,俯视着他们。
美丽的双目中喷着怒火。
“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三鬼谷,你那天来找我,说落选了心里很难过,想请我一起出去走走,被我婉拒了,不是吗?”
“还有城,冰森约了你,但你说还有事,要等等,结果他先走了。”
“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让冰森来作证!”
“你们,冰森,雾生先生,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宿舍里有人,有多少人!”
“但你们点火之后,就只顾着自己逃命,连求救都没有!”
“如果不是雾生先生又闯进火场,我那时候就已经……”
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住脸,低声地啜泣。
“雾生先生……雾生先生……”
虽然口中一声声地这么叫着,却一眼也没有再看旁边的“雾生锐治”。
城龙也似乎察觉了什么,跪着的膝盖动了动。
他们面前,那个像“魅影”一样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吼叫!
“啊啊啊不要杀我!……”绘门泉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地叫道,“我去自首……我去向警察自首……”
“别杀我呀!……”
三鬼谷和城也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渺小的,卑劣的……”“魅影”一字字地咒骂着,“肮脏的,丑陋的……”
“真是令人恶心!”
“他”突然抬起手,用力扯下帽子和面具,以及那将全身都包裹起来的风衣。
那些本来是雾生锐治在毁容之后就必不可少的装备。
但是,伪装落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并不是那个蒙受不白之冤,甚至被人暗害的青年。
而是一张有心人经常会在报端所见,却很少当面相遇的脸。
所幸的是,这张脸他们几天前也才刚刚见过。
那是蓝泽集团的大小姐,蓝泽茜。
之前是跟着那个侦探远山夜一而来,因此被人认出了。
她……刚才假扮雾生锐治的,是她吗?
她怎么能演得如此维妙维肖,连见过雾生锐治本人的人们都不曾怀疑?
而且,她又怎么知道三鬼谷他们纵火,和谋害雾生的事?
一片寂静中,化妆间的门被推开了。
远山夜一和明美缓步走了进来。
在看到他们的同时……应该说,在看到蓝泽茜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隐约猜到了。
一定是这几个侦探的调查有了结果。
他们知道雾生锐治是被陷害的,所以才用这种方法出现在那三个人面前,给雾生讨还一个公道。
三鬼谷和城、绘门三人,在众人愤怒和鄙夷的目光中蜷缩在地上。
过了好久,才渐渐缓过神来。
“不,等等!”城龙也恍然叫道,“雾生……根本就没有雾生,你们没有找到雾生,对吗?”
“所以不能说是我们害死了他!”
正在哭泣的湖月玲於奈猛然看向他,目光中的恨意,似乎要将他整个生吞活剥。
“还记得我上个月接过一个外景主持的通告吗?”她的声音相当平淡,孕育着即将爆发的愤怒。
“我在富士山树海里找到了一些逝者的遗物,其中就有这个!”
随着她的话出现在她手中的,是一条已经变了颜色的围巾,看起来针法不太齐整,应该是初学者手编的。
“这是我送给雾生先生的,是我亲手织给他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在这条围巾旁边,有个破烂的笔记本,我当时只是下意识地捡起来,没想到……”
“那正是雾生先生怀着愤恨和不甘写下的绝笔!”
“他把一切都写了下来,控诉你们这些心肠恶毒的人!”
只能说,玲於奈确实像别人描述的那样,是个太过安静斯文的人。
她在最愤怒最痛恨的时候,也没法说出更厉害的话了。
明美因而走上前,揽住了她愤愤发抖的肩膀。
城龙也却从这番控诉中找到了些许漏洞。
“你怎么证明那是雾生锐治写的?”他敏捷地叫道,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那种笔记本,想要伪造也很简单吧?”
“退一步说,就算是雾生亲手写下的,人在临死之前神智不清,或者另有目的,胡说八道也是正常的。”
“用那种东西,可不能指控我们杀了雾生!”
“对,我们只是劝过他离开你,”三鬼谷也跟上来,“谁知道他会去自杀呢!”
明美察觉到,玲於奈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了,只得叹气抱住了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也算早有所料。
苦艾酒的这一出戏,是几天前先在玲於奈身上试演了一番。
玲於奈虽然激动,但还是能判断出眼前的并非雾生锐治本人。
那她多半是知道雾生锐治的死讯了。
于是苦艾酒谢幕,远山夜一登场,很是耐心地跟她进行了一次长谈。
最后因为一句“雾生的亲生母亲还在苦苦等待他的消息,你难道要把他的死永远隐藏在黑暗中吗”受到触动,玲於奈终于将一切和盘托出。
就是她曾和雾生锐治私奔,却在一天发现雾生留下一封分手信就不告而别,只能回到剧团,以及发现雾生遗物的经过。
一直蒙在鼓里的玲於奈意识到,从轻井泽那次火灾开始,她和雾生锐治的不幸,全都是那三个人造成的。
而他们居然还围绕在她身边,依附着她成名,像跳蚤一般吸着血。
他们该死!
湖月玲於奈,这个众人眼中的完美女主角,柔弱小白花,从那时起立下了复仇的誓言。
“我已经不再是我了,”她说,“我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复仇的魔鬼。”
“魔鬼和魅影才能站在一起。”
这何尝不是一种“生成”。
远山夜一想起之前苦艾酒的戏言,忍不住瞥了这位阿姨一眼。
心想她这个预言的能力,将来酒厂干不下去,还可以去当骗子。
“不要让他们随随便便地死掉。”转向玲於奈,远山夜一说道。
“雾生不会知道了,他们自己也死得莫名其妙。”
“罪行是应该受到审判的。”
这是玲於奈答应配合苦艾酒演这出戏的前提。
她自然也希望恶人受到正义的制裁。
但眼下看起来,似乎很难如愿。
“你们刚才说过要自首,是吧?”远山夜一对着那三个人问。
不出意料的,他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什么自首?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放的火?”城龙也得到刚才的甜头,乘胜追击。
“就凭这个女人的一面之辞吗?”
“我看她是太迷恋雾生,所以精神错乱了吧!”
这种恬不知耻的出尔反尔激起了旁观者的义愤,人群中喝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个人都对他们怒目而视。
但在被唾弃和被判刑的选择中,三个人还是顽强地死咬着“没有证据”不松口。
看着这三个人欠揍的模样,苦艾酒有点跃跃欲试。
远山夜一赶快挡在了她身前。
“交给我,交给我……”他像是安抚苦艾酒,又像是对玲於奈、以及在场的剧团众人说话。
“不要因为恨意,就把自己变成最讨厌的样子。”
然而这话说起来实在太空,众人一时都难以信服。
幸好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远山夜一连看都没看就按了接听,凝神听着那边的人不算长的一段话。
在放下电话后,看向城龙也他们三人的目光就多了点嘲讽。
“或者你们应该知道,位于轻井泽的那座集训宿舍,因为有人在火灾中丧生,开发商都觉得不吉利,所以没人接手吧?”
如果不是这样,作为寸土寸金的度假胜地,轻井泽是不会有这种废墟存在的。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才将那个废墟留了整整两年。
留到远山夜一拜托别人前往调查的时候。
“长野县的警方调取了两年前的案卷,觉得那场火灾起火原因不明,但当时的主人和消防队都没有报告。”
“现在已经对那座废墟重新进行了勘查,找到了人为纵火的痕迹。”
“这只是初步的勘查,希望正式结论出来之后,你们三位还能够一口咬定和自己无关。”
“听说拒不认罪的话会判得重一点。”
说完这番话,远山夜一望向被明美抱住的玲於奈,像是征求她的意见。
玲於奈抿起嘴唇点了点头。
“我联系过冰森了,虽然他不在我们剧团,但随时都可以过来作证。”
冰森是当初参加选拔会的年轻演员之一,也是那场火灾中的幸存者。
而和他们年龄相仿,已经通过了选拔的三名演员,却永远埋葬在了那场大火中。
无论是死者还是生者,对于造成火灾的那些人,都不可能原谅。
“不不不!”绘门泉拼命叫起来,“我去自首!我去认罪!……”
“我们自首,我们自首啊!”三鬼谷再次磕着头,痛哭流涕。
……
“这次真的多谢诸伏警官帮忙了。”
轻井泽的火灾废墟旁,白马探由衷地道谢。
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警官则沉稳地摆了摆手,向他和旁边的年轻人各看了一眼。
“说哪儿的话!查出真相,为民众伸张正义,本来就是警察该做的事。”
“倒是白马警视总监的公子和远山侦探同时前来,有点太隆重了吧?”
“是不相信我们长野县警的能力,还是职业操守?”
白马探连忙笑起来。
“诸伏警官这话才说重了呢!……”
同为警界背景的两人一来一往地寒暄,而无论是介绍案情还是勘查现场都十分活跃的远山夜一却沉默下来,有点心不在焉。
“远山侦探……”诸伏警官走过来,刚刚伸出手,表示不想冷落这位年轻的名侦探。
不想这厮猛地向后一跳,手脚敏捷地揭开了面上的伪装。
连身上衣服也换了,一身洁白的晚礼服,在夕阳下映成温暖的颜色。
“既然没事,那我先走啦!”他呵呵笑了一声,顺着山坡跳了下去。
在空中展开的滑翔翼像一只美丽的鸟。
长野县警察局搜查一课警部、诸伏高明,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过了一阵才转向白马探问道:“那位……是什么人?”
“我的同班同学。”白马探耸了耸肩,“或者也可以叫怪盗基德。”
诸伏高明呼了一口气。
“更正一下,我知道那是怪盗基德。其实我想问的是……你们是一起来的吗?”
白马探不明其意地眨眨眼。
“是啊,我们坐新干线来的。”
“所以,”诸伏高明望着那个几乎看不清的白色身影,似乎有点感叹,“他是想这么飞回东京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