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外,随着热气球飘远,还留在城门口的人已经不多了,零零散散的虽然讨论热烈,却也不像之前那样拥挤热闹。
在边缘清净处,朱标的身边站着一个约五十来岁的男人。
此人虽然身穿常服,但是那股子凌厉气势却遮掩不住,只有在朱标身边的时候,他才会如一只乖猫一样收起所有爪牙。
他不是别人,正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身为锦衣卫的头子,此行也是受朱元璋的命令,亲自护卫朱标周全,同时也作为朱元璋的耳目监察西安情况。
按理来说,太子不该和这样位高权重的臣子走的太近,这很容易引起皇帝的不满和猜忌,但朱元璋和朱标这对父子却没有那么多忌讳。
历史上多数皇帝和太子都是君臣父子,但朱家这对父子却是父子君臣。
或者说只有朱标是那个泥腿子朱重八的儿子,其余的皇子大约只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儿子。
这两父子的亲密程度根本无需避嫌,蒋瓛身为天子近臣,心里自然也清楚,所以并没有自作聪明保持距离,而是把朱标当朱元璋一样恭敬对待。
“殿下,您要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只知道许良此人是五年前从终南山突然走出来的,官府只当他是该地山民,给其落了个户,但具体来历却不知了。”
听到蒋瓛的汇报,朱标点了点头,这种事情倒也算不得少见。
大明立国不过二十多年罢了,此前这片华夏大地还是烽烟四起一片焦土,各地军阀相互混战,再加上蒙元这么个要命的,百姓几无立身之地。
不少人为了逃避无穷无尽的征兵征粮,只能上山苟住,等到天下太平再下山,这也算是躲避乱世的一种方法。
如今大明一统天下,渐有繁华盛景,这些昔日山上苟活的百姓自然也会陆陆续续下山,说不定许良就是这些逃难百姓的后代。
见朱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蒋瓛也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时候许良不过十五岁,仗着识文断字写起话本来,虽然文辞浅陋,但开创的武侠风格却颇受欢迎,一年下来靠着卖书还真有了不少余财。
不过他是个怪人,有钱了不想着成家立业,却弄起了個科学书院。
起初周边百姓见他识文断字,又不收几文学费,虽然年轻的过分了些,但把孩子送来认个字儿也是好的,他倒也收了些学生。
后来周边百姓却发现,这许良不教圣贤书,却尽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什么石头为什么不往天上飞,什么光是由七种颜色组成的......
这些父母生怕把自家娃娃教傻了,纷纷退了学,那科学书院的名声也就彻底坏了,以至于到今天,许良也只是捡了两个乞儿兄妹做学生。
这两学生都跟了许良的姓,还都让许良起了新名字,大点的哥哥叫许公式,小的妹妹叫许定律。”
听到这里,朱标的表情有些怪异起来,这许良果真是个怪人,做的事情也难以捉摸,哪有十几岁的少年开书院的,这不胡闹吗!
开书院也就算了,但他明明识文断字,却不好好教书尽弄些歪门邪道。
如今就剩这两个便宜学生,也要硬守着书院,怪哉怪哉。
不过这家伙本事是有的,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十几岁就能有点家业,一般人还真的办不到,今天更是完成飞天这种开天辟地的壮举。
“然后呢?”
“然后殿下您也知道了,这书院办的报在西安风行起来,他们也算有了持续收入了,直到今天,这许良又弄出这般大事。”
“嗯......本宫知道了,此后你也不必过多调查,本宫会适时亲自过去见见此人。”
蒋瓛恭敬的拱手退下,消失在黑暗当中。
了解到前因后果,朱标觉得自己还是要见一见这个怪才的,不说别的,光是为了报纸这个东西都值得一见了。
而且今天所见热气球,朱标还真挺想知道怎么飞起来的。
......
“你们想知道我是怎么飞上天的吗!”
足足飘了几公里的热气球最终落在一处荒野地,落下来后许良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等到跟随的百姓们来了,他才跳出吊篮。
借助热气球飞天,终于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此时此刻这些人也终于愿意听自己说话了,而不是把自己当做疯子和怪胎。
如此艰难创造出来的机会,许良又怎么可能错过,这就是传播科学理念的绝佳机会,哪怕只是往前推进了一丝丝,哪怕只是种下一粒种子,这都是值得的。
人来的渐渐多了,他们好奇的围住了热气球,但却因为对未知和神秘的胆怯而不敢靠近,哪怕许良看起来只是寻常年轻人,他们也觉得莫名敬畏。
此刻热气球飞天给他们带去的震撼,丝毫不亚于未来初次踏足月球给人类的震撼。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是人类第一次突破了大地的桎梏,这是只有神灵才有能力做到的事情,而现在这种事情就发生在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
不少百姓甚至快把许良视若神明了,今夜所见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神奇。
众人想要说话,大多却不敢开口,只是激动惶恐的看着许良。
好一会儿,才有个大胆的糙汉子喊出声来。
“你是哪个?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的?”
这话问的很可笑,但大多数人都笑不出来,因为这就是他们心里的想法,这个年代怪力乱神更受百姓欢迎,对不可知的事情他们本能的联想到神明鬼怪。
也只有一些书生和吏官面色怪异,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神仙?不,没有什么神仙,这是科学!”无数目光聚焦之中,许良缓缓摇着头,然后对着所有人指了一圈:“你,你,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做到,只要你们明白了科学,每个人都可以做到我做的事情!”
百姓们瞪大了眼睛,他们不敢相信自己也能做到这样神奇的事情,飞天是超出了他们固有认知的。
士子书生们也面露疑色,他们虽不至于一般百姓愚昧,却也想不出如何才能飞天。
圣贤书也没教这个呀,至于那所谓科学,他们亦闻所未闻。
夜色茫茫,黑暗中有士子站出来大声询问:“何为科学?”
许良看过去,心中一喜,他要的就是有人好奇,他要的就是有人主动来了解。
相比于现场的那些普通百姓,许良更看重这些读书人,改造思想,就得从读书人开始才行。
许良往前一步,斑驳的月光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脸上,那眼神异常的自信。
“科学,就是百科之学,是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学问!”
“如何认识世界,如何改造世界?”士子再问。
“探索自然现象,验证归纳总结自然规律,然后加以应用,就能改造世界!”说到这里,许良环视所有人,然后高指明月。
“介时莫说区区飞天,便是九天揽月亦能为之!”
现场一片默然,无论无知百姓,还是书生士子都无法回应,百姓不明觉厉,士子嗤之以鼻,纵然有飞天之事在前,所谓九天揽月也太玄幻了,那不是真成神话故事了。
“狂妄!不知所谓!哗众取宠!”有年轻儒生看不过眼,站到许良面前针锋相对:“旁门左道也敢妄言日月,不知天高地厚!”
许良轻轻一笑:“阁下还真别说,学我科学者还真能知道天高地厚!”
那儒生顿时一窒,直接被许良气乐了,还真没见过许良这样嘴硬的。
倒也不是儒生刻薄,只是在他看来,就算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天地日月天然自带神秘权威,根本不是人力所能窥测的,许良这种言语与疯子无异。
“大话不必说了,九天揽月无稽之谈,你且把这所谓热气球说明白,我尚能高看所谓科学一眼。”
“此为应有之意!”许良环顾四周,拱手笑道:“下期《关中周报》,许某就会揭示热气球之科学原理,诸位稍待几日,自能明白科学之奥妙。”
儒生闻言,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围观其他士子们,神情也大多不太友善。
倒不是他们针对许良,只是作为儒家学子,对于其他思想天然会有排斥性。
思想的重要性在于对现实世界的指导和解释,如果他们认同科学,也就意味着要接受科学对现实世界的解释,这怎么可能忍得了。
华夏一千多年,话语权和解释权都被儒家牢牢把握,其他思想,要么像儒释道三教合一,要么就悄无声息的灭亡,不能妄想挑战分毫。
望着儒生们逐步离开,百姓们茫然不知所错,许良便稍加疏散,劝说众人都回了家。
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但现在只是铺垫,真正的后招,还在七日之后下一期的周报上。
他明知西安士民现在对热气球好奇的要死,但他偏偏不在现在解释清楚,因为他就是要等舆论再发酵几天。
这件事必然是最近西安最热的话题,等到热度涨到最高点,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事情,再通过周报揭开谜底,才能起到最后的效果。
夹缝中推动科学理念是件艰难的事情,许良必须充分利用每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