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地图上看,从陈慕武所在地到他的目的地,最短的一条路是从南向北的一条直线。
但这个叫祥子的洋车夫,却没选择那么走,而是掉头从正阳门进入内城,沿着千步廊向北,走到紫禁城之后再沿着内皇城的城墙根儿往北跑。
之所以这样舍近求远,是因为地图上的那条直线会穿过一片禁区,也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东交民巷。
头上缠着红布的印度锡克兵,仩海话里面叫他们“红头阿三”,把守在东交民巷使馆区的各个出口,严格控制着华人的进出。
洋车夫们为了不给自己多找麻烦,干脆就约定俗成地绕过这片地方。
陈慕武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还以为是祥子要带自己近距离地参观一下以前的皇家禁地。
但知道了又能如何?依照他现在的能力,根本在短时间内改变这种屈辱的现状,也只能发发牢骚,让自己徒增烦恼,还不如欣赏一下着皇家的宫闱。
陈慕武发现此时的故宫宫墙并没有后来看到的那么颜色艳丽,红色上蒙上个一层灰色,还有不少地方都出现了破败坍圮的迹象。
退位了十年之后,看来皇帝家里也不好过啊!
后世邶京出租车司机的嘴碎程度,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一脉相承自如今的洋车车夫,自从上车伊始,祥子就开始喋喋不休地和陈慕武搭着闲话:“这位爷……”
“欸,不要再总是‘这位爷’‘这位爷’这么叫了,听着不舒服。现在都已经五族共和十年了,大家人人平等,叫我先生就可以。”
“好的,先生,五族共和,人人平等,话虽是这么说,可您看前清朝的这位小皇上,不还是在这深宫大院里住得好好的么!”
陈慕武算算时间,现在吴佩孚和曹锟的风头正盛,冯焕章还处在潜龙勿用的时期,没有在景山上架大炮对着皇宫打的勇气。
看来这小皇帝在皇宫里,还能再过上一两年安生的日子。
“民囯有《优待清室条例》,不但让这个小皇上住在皇宫,每年还给他们内务府拨一大笔款子呢!”
“这位耶……先生,您是不知道,这几年打仗打的,政府都自己都没钱了,又哪儿还有钱给小皇上呢?去年十二月,小皇上娶娘娘,听说只给了娘家一万两白银的彩礼。咱家世世代代都活在这四九城里,头一回见到皇上娶媳妇这么寒酸!”
说到这里,祥子突然回过头,走又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对陈慕武继续说道:“听说就这一万两白银,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来历,是小皇上派人偷偷把皇宫里的宝贝拿出宫外卖钱换来的!”
欸?这倒是一個有用的信息。
陈慕武知道清末这一百年的乱世里,不少国宝都流失海外。
除了挨千刀的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之外,还有许多都是从清宫内院流出去的珍品,而那个长大成人的小皇上,无疑就是最大的罪魁祸首。
陈慕武觉得,趁现在这个机会,自己是不是可以浑水摸鱼几件国宝,让它们躲开乱世的硝烟战火,等到海晏河清之后,再把这些国宝重新交还到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哦?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不露声色地问道,听祥子的语气,感觉关于这件事,他还知道更多的内幕。
“我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在东交民巷拉过一个洋人,按照他的指示七拐八拐地跑到一个地方,然后就看到出门欢迎他的,好像是几个公公打扮的人。
“一开始我还没想太多,可后来听到风言风语,说皇上为了结婚,把皇宫里的不少好东西都卖给了洋人,这才把两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要说这小皇上还真不知好歹,老祖宗的东西,买给咱中囯人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卖给那些不和咱同文同种的洋人!”
祥子语气里带着义愤填膺。
“祥子,我问你,那个洋人带你去的地方,你还有印象吗?”
“怎么着?先生,您也对皇宫里的宝贝感兴趣?”
“嗯哼。”陈慕武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这可难办了,一是时间过得有点久远,我记不太清,二是现在小皇上已经结了婚,不知道他们还卖不卖。不如这样,您留给我一个地址,我这几天再去东交民巷那边碰碰运气,如果再有人去那个地方,我就第一时间通知您。”
“就到我今天去的这个地方就行。”
“好嘞!”
言谈话语间,陈慕武坐的洋车已经从南到北过了紫禁城也过了景山,很快就到了他报给祥子地址上的东板桥胡同。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先生,这就是东板桥儿五十号,我们到地方了。”
“多少钱?”
“您给三毛就行。”
陈慕武摸出三枚小银毫,想了想又多掏出一枚,交到祥子手上:“你一有消息,就立刻来这里通知我,如果我不在的话,就告诉别人,说祥子来找过陈慕武。”
“得嘞!您就擎好儿吧!”
……
陈慕武拿好随身携带的行李下了车,敲响了这处四合院的大门。
“来啦来啦!”院子内传来了一位妇人的声音。
不久的工夫,吱扭地一声响,门开了。
“请问这里是马幼渔先生家吗?”
“对,没错,就是这里,你就是汉臣吧?怎么今天才到?快进来快进来,把行李给我!”
“多谢夫人,这是我大哥让我带的冬笋,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嗐,咱们两家的关系,还客气什么啊!你大哥可能没跟你说过,我娘家也姓陈,从那边论,咱们还是远房亲戚呢!叫什么夫人哪,叫嫂子!小巽,小珏,快过来叫人。”
从屋子里跑出来两个小男孩,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害羞地躲到了自己妈妈身后,另一个则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句“哥哥好”。
把行李放到主人家早就为他收拾出来的一间客房,刚刚的那个妇人又敲门请他去前厅喝茶。
“大嫂,马幼渔先生呢?”
“他呀,一大早就被人叫到学校去开会了,说是要挽留蔡校长,不让他辞职。”
“原来如此,”陈慕武放下茶杯,“那我也去邶大走一趟吧,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事关他此次邶京之行是否白跑一趟的大事,陈慕武不得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