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晨星对罗辑的回答毫不意外。

　　他读取过罗辑的生平，这人就不是一个温良的性子，年轻那会相当的渣，做研究也只选那种能博眼球骗经费的项目。

　　丫不是什么好人。

　　要不是ETO往死里逼他，后来又有了庄颜，他真的不会走上拯救世界这条路。

　　危机纪元那会，三体是悬在地球人脑袋上的铡刀，是灭世级别的威胁，人类极度恐慌，但是，恐慌仅仅是心理因素，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三体人是无法直接伤害到地球人的。

　　毕竟，第一舰队的航行速度只有1％光速，需要几百年才能飞到地球，而智子对宏观层面的影响微乎其微。

　　真正造成破坏的都是那些球奸，也就是ETO。

　　如果没人逼迫罗辑，他恐怕会继续胡混下去，走完平淡的一生，且至死都不会跟三体有任何的交集。

　　但命运的拐点出现在了杨冬的墓前，去为同学扫墓的罗辑，碰到了同学的妈妈——叶文洁，几句闲话过后，他就被逼着走上了一条自救之路。

　　三体人视他为威胁，ETO一次次的出手刺杀，他必须自救。

　　然后拉着敌人一起死的黑暗森林威慑就诞生了。

　　罗辑的后半生始终处于我要拉着两个文明一起死的状态之中。

　　他早已克服了对死亡的恐惧，也早就放下了亲手将整个地球文明送进地狱的道德负担。

　　说白了，他不怕死，也不怕拉着地球人一起死。

　　没有这样的觉悟，他挺不过六十多年的内心谴责，更挺不过来自同胞的非议与责难。

　　文明与文明的交锋，容不下丝毫的软弱。

　　“行，你想听，我就说说。”牧晨星开玩笑一般的说道：“答案很简单，有些时候，打不过可以选择加入啊。”

　　说完，他语气一转：“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有什么资格加入我们呢？”

　　“加入？”

　　这個答案是罗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他所理解和验证的宇宙文明之间的关系，是黑暗森林法则，是你死我活的杀戮场，是暴露就会遭受致命攻击的地狱。

　　高等级文明需要吸纳低等级的文明吗？

　　有什么好处？

　　低等级文明连成为人家的底层劳动力都不够资格吧？

　　图什么呢？

　　“您不是说笑吧？”他越想越觉得没有道理。

　　抬抬手就能覆灭三体的强者，对方的文明会有多么的强大，已经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这样的文明，地球有什么地方能被对方看上？

　　“我没有开玩笑，我确实可以提供一个让你们加入的选项，也可以庇护你们。但是，还是那句话，你们凭什么打动我呢？”

　　牧晨星对三体宇宙的地球人没什么好印象，但他想在这里做一个实验，一个需要官方配合、民间认可的实验。

　　三体几十年的文化反射，地球优渥的社会保障制度，弱化了绝大部分地球人的身体和意志，他们柔弱且盲从，是一块不错的试验田。

　　“伱们的社会思潮追求精致、柔和、美好，内心之中渴求着保护神，而我，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神，一个需要众生信仰的神。

　　但是，你应该最有体会，你的同胞们一点都不知道感恩，他们的心灵并不美好。我在犹豫，是否接纳你们。”

　　牧晨星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意图，但没有说透。

　　作为一个维度领主，现在有几十万的法师在借贷自己的魔力，圣光的魔法属性确实有了一定的提高。

　　圣光魔力增强圣光维度的能级自然也会随之壮大，并促进了灵魂的成长。

　　但法师是有门槛的，不是随便拉个人就能成为法师的，而魔力的借贷业务也非常的繁琐，终究会有达到上限的一天。

　　他最近一直在思考是否要走信仰的路线。信仰可没那么多的限制，体量会千万倍的提升。

　　所以，他需要一块试验田。

　　既要积累在现代社会发展信徒的经验，也要注意宗教与社会的平衡，以及是否能够实现由政府倡导，有组织有计划的传教。

　　他在思考，罗辑也在思考。

　　“人心啊。”老头幽幽一叹，感慨道：“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光明与黑暗交织，这就是我们为之眷恋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

　　您高高的站在天上。可站在天上看众生，众生皆为蝼蚁。那个位置是不会产生同情心和同理心的，看到的只有尘埃里的蝇营狗苟，您只会觉得反感。”

　　他这百余年的人生，跌宕起伏，对人性感触颇深。

　　“我不想与你讨论哲学问题，毫无意义。”牧晨星随手制造了一块地球能够读取的存储设备，里面记录了大量的三体人覆灭的图像信息。

　　递给罗辑之后，说道：“让我看看你们是否值得庇护吧。”

　　说完，带着罗辑传送回了智子屏蔽室，里面的四人并未离开，看到两人返回，特别是罗辑手里的广播开关并未损坏，全都松了一口气。

　　这几分钟，他们的心跟铺在铁板上的烤肉一模一样，煎熬得滋滋冒油。

　　“你知道我想要的，对吧？”牧晨星笑着问道。

　　这话只有罗辑听得懂，没有理会其他四人疑惑的目光，点点头，沉重的说道：“请给我们一些时间。”

　　他心里一清二楚，地球没有拒绝的资格，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各国的领导以及仇视他的民众。

　　三体可以被威慑，这位该怎么应对？

　　他真怕有些人闹不清楚状况，陷地球于死地。

　　“我们需要一点时间商讨这事，希望您能够理解。我们会尽快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我可以给你时间。”牧晨星今天最大的目的，是利用三体人的覆灭打破罗辑的心理防线，现在目的达到，他的心情还不错，不准备强行逼迫这个未来的理事。

　　“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告辞了。”随着话音落地，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这处狭窄的智子屏蔽室。

　　“罗辑，你们去了哪？他想要什么？”PDC的主席急声问道。

　　这半年，他头发都要愁白了，三体人的态度模棱两可，像一把随时都能落下来的铡刀，新出现的外星人一点踪迹都搜索不到，原以为是罗辑老了，出现了幻觉，或者是忽悠三体人的谎言。

　　今天，实锤了，真的有别的外星人，而且直接登陆了地球，还能随时出现，随时消失，明显比三体人的科技还要强大。

　　等待罗辑回来的那几分钟，他觉得过了一个世纪，就怕水滴突然出现，彻底破坏引力波天线。

　　其他几个联合国和星舰国际的官员，也是满脸的焦急和疑问。

　　“你们自己看吧，三体已经覆灭了。”这原本是一个好消息，可罗辑只觉得心累。

　　他将指节大小的存储芯片递了过去，然后把紧攥在手里的引力波广播开关放在了椅子上，仿佛交付了一项沉重的任务。

　　这里没有读取设备，几人急匆匆的打开铁门，来到了最近的一间会议室，也顾不上是否会向智子泄露信息的问题了，直接在电脑终端上开始认真的查阅芯片之中的信息。

　　信息量很大，以高空俯视的视角记录了三体文明覆灭的全过程，其中人体的爆炸、建筑的倾倒、设备的破坏，全套高清的图像，记录了一个文明的崩塌。

　　“几分钟时间，你们两个人去了4.2光年之外的三体星系，灭绝了整个三体文明，然后，毫发无伤的返回地球。”

　　星舰国际的参谋长觉得自己在看科幻电影，还是脑洞大开，幻想无极限的那种。

　　“这不科学！”他难以置信。

　　“虽然我自己也感觉不真实，但事实就是如此。”罗辑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自己的经历究竟该用哪种科学理论去解释。

　　“三体人当初改变了航向的第一舰队并没有被摧毁。”他提醒道。

　　但他的提醒并没有被重视，其他几人都陷在了惊恐的情绪之中，试图推断出外星人使用的科技，好让自己的心灵获得哪怕一丁点的安全感。m.

　　未知，才是最让人恐惧的事情。

　　“空间折跃或者是爱因斯坦的罗森桥大概可以实现这样的星际航行，但我实在没想明白，十几亿生命和如此之多的设备和建筑，是怎么在几分钟之内被摧毁的。”

　　在坐的五人都不是前沿物理学家，谁也解释不清那个叫牧晨星的外星人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我们也许要召集一些科学家，来验证这些资料的真伪。”与会的联合国官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或许还需要一些心理学家和精神方面的医学家。”

　　他怀疑罗辑的经历是否存在作假，继续说道：“这一切都需要验证，还有智子，我们需要跟她谈一谈，侧面探查一下三体的情报。”

　　“他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屏蔽室没有任何中途开启的迹象，明显掌握了我们理解不了的空间技术，我认为真实性很高。”

　　“一切都需要验证。”

　　几位高层官员在争论，罗辑坐在一旁默不作声，他在思考牧晨星提出来的信仰的问题。

　　听对方的意思，被信仰能让他获得力量。

　　那是什么力量？又是什么样的科技呢？

　　如果是真的，那地球上的漫天神佛，怎么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难以理解。

　　地球高层的争论和罗辑的苦恼，牧晨星都不在意，他正在浏览从三体人那里拷贝到的一些资料。

　　大部分并没有什么鸟用，只有碳基生物复原仓，智子的相关研究和空间曲率驱动引擎的资料，还算是不错的收获。

　　他一边看着仿生机器人智子表演茶道，一边在数据库里删除着没用的信息。

　　启源的存储设备理论上来说可以无限增加，但它记录着十九个宇宙的相关资料，一些没必要的信息还是不要占据容量比较好。

　　虽然没必要，但牧晨星依旧保持着清理无用信息和冗余垃圾的好习惯。

　　智子泡茶的动作娴熟、流畅，且蕴含着某种身体的韵律，确实有些美感，地球的仿生机器人技术还不错，对面三体人操控者的精神修养也不低。

　　“你们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母星覆灭，你们不恨我吗？”他对残存的三体人没什么想法，既没有追杀的欲望，也不怕他们泄露地球坐标。

　　来到智子这里更像是参观一下旅游景点，放松一下脑神经。

　　不眠不休的研究四维碎片半年多，说实话，相当的疲惫。

　　“我们早已没有了母星。”智子的声音细软柔和，音量也是刚刚能让人听清的程度，非常契合庭院之中安宁静怡的氛围。

　　“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停泊之地吧。”牧晨星的祝福发自本心，他听懂了对方表达的意思。

　　他们应该是在六十多年前，罗辑发出威慑宣告，母星命令转向的那一刻，就被放弃，成了星舰文明。

　　星际航行不像开车，调头可不容易。

　　特别是三体第一舰队那些落后的飞船，他们大部分时间是依靠惯性航行的，飞船的引擎不会全程开机，就是为了节省燃料。

　　无论加速、减速还是转向，因为携带的燃料有限，都是根据目的地预先规划好了的。

　　第一舰队根本就没考虑返航的事情，三体人认为地球没有让他们返航的力量。

　　所以，当接到转向的命令开始，就代表着他们被母星放弃，得独自求生了。

　　减速，调头，再加速返回三体星，他们的燃料是不够的。

　　他们在六十多年前就成了星舰文明，唯一的安慰就只剩下还没进入智子盲区，能够与母星保持联系。

　　在牧晨星干掉三体星和第二舰队的所有人之后，第一舰队成了智子的最高权限者，仿生机器人智子和微观探测器智子都归于他们的指挥之下了。

　　“我不会追杀你们，我想你们也能理解我的意思。”他不想将算力浪费在这些飘在宇宙深空的可怜虫身上。

　　希望云天明和这些可怜的三体人能活下去吧。

　　“我们承诺在没有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不会广播地球的坐标。”

　　虽然智子的语气轻柔，但这句话确实是一句威胁。

　　“学的挺快。”牧晨星摇了摇头，嗤笑道：“不是什么人都叫罗辑的，我不杀你们只是懒得杀而已。

　　如果这样能让你们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安全感，那就随你们好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