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最应该向唯物质论看齐,因为再也没有比唯物质论更冷淡、更无情、更任性,并且绝不由人类的感性来摆弄的存在。唯物质论者恐怕也是最不容易被其他理论思想催眠、洗脑的人。
因此,川崎作画时,不知不觉中就在勾画着唯物质论的意识,尽量让自己在变得冷淡薄情、麻木不仁。只有在面对金钱时,才愿意敞开心扉,谄媚似的一笑。
唯物质论本来就是由泡沫时代“金钱万能”的偏见而衍生的非婚生子,那么成田胜所认为的“利息的存在天经地义”,也就不会让他产生负罪感了。
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无论是嘴上说要购买川崎的画作,还是将川崎介绍到自己的事务所寻求帮助,亦或是鼓动川崎注册公司,没有哪一件事情触碰了红线。至于为什么这个可怜虫是川崎,只能说他自己活该。
任何理想社会都存在阴暗的一面,假如没有灰暗和腌臜,也会有某种程度上主观不幸的平等。有时候不能通过正当方式解决的非道义的问题,用灰暗的手段来处理,也是一种恢复社会平等幸福的正当防卫。
以川崎为代表的“前华族”们,既然没有得到彻底的清算,那么现在给予他们所谓最后的辉煌,也是为了让他们之后完全陷入深渊而不能自拔。
先爱上华族,然后抛弃他们,这将是普通人能够取得的伟大胜利。当他们爱上旧式的辉煌和物质时,诚心诚意地帮助他们,等到他们从精神上爱上普通人并且完全依赖时,就可以毅然决绝地抛弃他们。
成田胜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他知道,如果正面与“大人物”较劲儿,只能在社会坚固的岩壁上撞得头破血流。所以一定要坚信,这里一定有一条从背面绕道而行的捷径。
踏入这里时,川崎垂头丧气,带着口头支票离开这里时,川崎兴高采烈地像个得到老师奖励的小孩。
“别看川崎穷困潦倒,却是个雄心勃勃的艺术家。佩服。”成田胜亲自送川崎离开,事后又回到了事务所的办公地,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笑着和藤村赖子说道。
“如今川崎伯爵已经是砧板上整齐摆放好的一块肥肉,就等着最后下刀了。”六本木开发计划完成了第一步,藤村赖子却平静如常。计划是否会出现变故,她并不关心,就像成田胜说的那样,要相信川崎的“才华”。
“之前麻烦赖子桑的事情,有眉目了吗?三菱银行愿意给多少?”
“如果抵押大君的资产,那么我们可以得到的贷款是这个数字,”藤村赖子竖起了三个指头,接着道:“那么这么一来,算上利息和贷款,以及初创大君时的成本,至少在明年之后才能彻底还清。”
成田胜沉默。
冒险吗?
稍有不慎就会债台高筑
可是在泡沫时代的前夕,冒险就是最大的不冒险。
“乐观的是,我认为最多只需要一年半的时间,就可以偿还所有债务,并且收回成本。”藤村赖子故意卖了个关子,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揭晓答案,就是在于给成田胜一个警醒,在悬崖边跳舞已经是极限了,再赌下去,恐怕就要摔得个粉碎。
听到这句话就够了,在成田胜的团队里,这么凌厉直切要点的律师,唯有她藤村赖子一人。
“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静候佳音,多亏了赖子桑,最近真是辛苦了。”成田胜起身,见时间不早了,打算回麻布十番,去看看大君的情人节限定演出准备得如何。
藤村赖子放下了手里捧着的茶杯,叫住了成田胜,“经理桑,您在大君的办公室里,放在桌上的是我送您的义理巧克力,一直以来给您添麻烦了。”
“体验过被冷落的情人节,我才知道,如果能收到大家的巧克力原来我会很感激。接下来的日子,会好好享用赖子桑的巧克力。”成田胜说这话,语气轻松,仿佛一切自然而然地发自内心。
……
以情人节为主题的暗处,自然定在当天晚上。
如果说这一天适合听什么曲子,成田胜觉得当仁不让的就是CityPop。这种充满了迷失感的音乐,源于昭和末年这段黄金时代,包括了迷幻的合成器、放克的旋律、失真的萨克斯等元素。
70年代时,细野晴臣、山下达郎创造了Citypop,而Citypop真正开始腾飞时,是在80年代高度繁荣自信的时代。从1982年开始,大量音乐人专注于该领域,像药师丸博子、菊池桃子、中山美穗的前线偶像也追随起这股潮流。
只要这种音乐一响起,最先在人们脑海中浮现的就是复古飞车、夏日海滩、假日风光。这些淹没脑海的印象,不正好和忘掉全世界沉浸于爱河时的热恋情侣想做的事情契合吗?
更何况,大部分Citypop的歌曲,歌词都暧昧得让人脸红耳赤,容易意乱情迷。一不小心,也许就能撮合成一对情侣。
原本专心致志地在办公桌上看资料,耐不住大脑的严重透支,成田胜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这时的大君,正是一天中人气最旺的时刻。
快到情人节了,比起人流量稀少的一月,显得拥挤的多,舞池里人数可观。
升降灯球不知疲惫地旋转着,红紫和橙黄色交织在一起,看不清楚伙伴的面相。去年偶像们观看圣诞节演出的新闻逐渐传开,大君由此吸引了不少追星女孩的“大驾光临”。
成田胜理解的,所谓“追星女孩”,也分成两派。
一派是深受男人喜欢的追星少女,另一派则是不受男人喜欢的追星少女。
这些不受男人们喜欢的女孩,不管追星追到哪儿,哪怕是遥远的巴黎、纽约,都是自己来负担交通费和酒店的费用,当然,车票也是自己买单。除此之外,她们给偶像们送花送衣服送礼物,甚至是买房,顶多也就是让偶像和自己握个手、合个影。
更让人觉得惊奇的是,这些追星少女长情得很。新世纪后,当80年代的偶像巨星不再年轻时,他们的演唱会和晚餐秀仍然一票难求。台下坐着的粉丝,也从青葱少女,变成了年逾五十的中年妇女。
可那份疯狂的热情,仍然不输当年。
在舞池里巡视的时候,成田胜同时听到了好几位年轻女子提及偶像,还是不得不老话重谈,偶像的力量真是强大。
“听说了吗?中森明菜和小泉今日子来这里看过演出!”
“报纸上刊登过!据说演出非常出彩。这段时间我喜欢方格子乐队喜欢得不得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碰见主唱藤井郁弥君。或者,吉川晃司君也行!”
“想多了,人家偶像哪有这么多时间过来跳舞?再说,你没看最近的综艺吗?今日子酱说,每次节目录制结束后,如果时间已经很晚了,就会来六本木跳舞跳到天亮,再去工作。今晚我们这么早就来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他们呢。”
“算啦,想偶遇偶像,不如多喝一杯酒。”
听着这些年轻人聊天,成田胜不知不觉中也沾染了一些年轻人该有的习性,超负荷运转的大脑,被注入了一些活力,似乎和客人们一起跳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好今晚DJ演奏的是竹内玛丽亚的《Plasticlove》(塑料爱情),发行于1984年的春天,是Citypop中流传最广、名气最大的一首歌。
相比于刚才那首快节奏的迪斯科舞曲,竹内玛丽亚这首歌倒是挺适合成田胜这样没什么体力的人跳舞。
忽然,在舞池里人们情绪高涨之时,成田胜撇头,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正贴着某个面生的女子热舞。
“近藤真彦。”
他默默道出了这个人的名字,进而被一阵不知源头的悲伤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