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同志啊,我个人是很体谅你们的难处的。
“但你应该清楚吧,咱们运输公司和社队企业是不合作的,还没有过先例,有些规矩不能破,巴拉巴拉……”
李建昆嗯嗯嗯地听他逼叨完,绝不打岔。
5分钟后,见他又捧起大茶缸子,这才开口。
“领导,我不是来让咱公司帮忙拉货的。”
余东升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小伙子有涵养有素质是真的,但也太那个啥了吧,害他白费这么多唾沫星子。
“哦?那你来做什么?”
铺垫已到位,李建昆小声小气道:“领导,我刚才过来时,瞧见咱们院子西南角,有三辆解放车,看样子停了蛮久,我找师傅一问,说基本报废了。
“您看,能不能匀给我们厂?
“搁那生锈多可惜啊,指不定修修还能折腾两年,老一辈勤俭节约的精神……我看您也是个艰苦朴素的人,咱小辈必须得学习和传承啊!
“咱得争取让它们继续为祖国建设发挥余热嘛。
“您说呢?”
这小子,说话咋这么好听呢,自家那小兔崽子跟他一比……唉,不提也罢。
余东升笑了笑,摇头道:“小同志,不是我不愿意帮忙,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但有些规矩咱不能破啊,巴拉巴拉……”
“嗯,嗯,嗯。”
余东升逼叨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话他不是刚讲过吗?
再瞅对面的小同志,听得贼认真,就差没掏出小本本。
到底是什么社员家庭,能培养出这样的好孩子?!
余东升话锋一转,含笑说:“我问你,你们厂有货车使用资质吗?”
阿乌卵,你真要较真这个是吧?
这又不像购车指标那么硬性,就黄站长那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性子,能怯这?
老王那种草莽更不提。
“领导,这是没有,但那仨……咱一本正经说是好货车,多少不贴切。您看,搁那既浪费,还占地儿,不如当個破烂,照顾一下集体小弟弟。
“不过,咱绝不按破烂的标准来结款!”
李建昆谨慎地没提到“钱”字。
这年头,吃得饱穿得暖的那拨人,普遍羞于提钱。
当然虫除外,这玩意哪个年代都不缺。
余东升长叹口气,道:“不行啊,规矩就是规矩,巴拉巴拉……”
大爷的,哥们回来没几天,尽听你训话了!
“嗯嗯嗯。”
此路不通,李建昆不得不另辟途径。
他不留痕迹扫了眼周围,待对方逼叨完后,上前一步,俯身说:
“领导,咱要电扇不,呼呼得劲的那种,我瞅着咱们这也没有,夏天楼房应该特热吧?
“您是艰苦朴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体谅下奋斗在一线的司机同志们吧?大热天待那铁皮疙瘩里,可不是个滋味,回来还得受烤。
“我相信咱们司机师傅的意志,绝对坚定!但精神总会消磨,耽误工作不说,还容易……对吧?
“我们这边能给到出厂价,还不要票。您看?”
老王走的货全是出厂价。
他倒是想提价,提到跟国营厂一个段位。
那人家找你买图啥?
但你去百货公司,可就不同——国营电扇厂不会批发给你,除非有批条,他们都是按计划来,只供应零售终端。
加上上游的原材料厂,如此形成一条产业链。
“你们厂子都能生产电风扇了?”
余东升惊讶,忙拿起介绍信又瞅瞅,上面没写太细。
电器厂,生产的玩意多了。
手电筒也是电器。
在这个年代人的见识里,电风扇还是有点技术含量的。
“那可不,纯铜线电机,质量过硬的很,也就这季节有点存货,一开春生产都来不及。”
这话不算吹水。
起码84之前,市场上的商品,也甭管啥厂子出的,就没有孬货。
一台电风扇用个10年,玩似的。
这时候人淳朴啊,还没学会坑人那套。
余东升啧啧两声,小有意动,去年夏天的酷暑难熬,现在想想都黏糊。
不过转瞬,再次摇摇头,“不行不行,有些规矩咱不能破啊……”
我王山河给伱跪了!
李建昆封印好多年的暴脾气,仗着这副精壮身体,要压不住了。
“领导,要是我能帮你们搞来汽油呢?”
唰!
余东升直接挺起来,以为耳朵出了毛病,问:“你说啥?”
“油。”
“就你?你们厂?你们公社?”
余东升被气乐了,大手一挥,道:“你们要真能搞来油,甭管汽油还是柴油,我三台车全处理给你们,当然你别拎个一桶油过来,我得看量!”
年轻人吹牛不打草稿!
也不看看现在啥环境。
他上头的俩领导,现在成日在交管所打转转,也没见啥效果。
“好!我斗胆,领导敢不敢立个字据?”
以这厮的尿性,规矩来规矩去的,还得防一手。
再个他毕竟不是扛把子,万一上面不同意,有个东西在手,还能扯扯皮。
“呵,立就立!”
丫赌性被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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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过午饭点。
李建昆推着自行车,在街上漫无目的晃荡,双眼焦距完全不在路面。
虽然夸下海口,还得来一张字据,但汽油这玩意,岂是那么好搞的?
这年头,油气资源归各地石油公司管,他们这小破旮旯甚至没这单位。
再说就算有,人家能鸟他?
真当运输公司和交管部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没他有排面?
废品站的教训,阵痛未消,这种想法他不会再有了。
伤脑筋啊!
也不知熬死多少脑细胞,俩钟头后,李建昆坐在马路牙子上,忽大腿一拍。
想到一辙!
遂瞅了眼自行车,算鸟,没时间了,到地方找根柱子锁死吧,车轱辘被偷甘认倒霉。
一个助跑冲刺,大长腿一甩,跨上去,没命蹬起来。
没记错的话,这时从他们县到市里的中巴,每天只有两趟。
都特么早得反人类!
一趟是清晨6点半;一趟是半下午,记忆中太阳特高的时候。
到地方。
娘卵泡,晚了!
李建昆站在县客运站门外,任由寒风撕拉在脸上,钢牙咬了又咬。
在犹豫是等明天,还是直接蹬过去。
路程说远不远,50公里,预计两个多小时能到,即晚上5点至6点间,保不齐还能会到领导。
蹬了!
小日子安逸太多年,吃苦耐劳的性子全耗没了,想当年刚创业时,啥苦没吃过,这点路算个逑!
骚年,你得记住并习惯,你已不是一把老骨头的你了。
冲!
这趟旅程,起初还是美好的,出了城镇就是荒野,风景格外秀丽,空气尤为清新,权当有氧健身。
但这月份,天黑得特早,5点已是一片灰蒙状态。
“嗷呜!”
“呜~”
路侧幽暗的山林中,不时传来几声狼叫。
坑坑洼洼的省道上,路灯是绝没有的。
眼前连个鬼影子都看不着,或者说,那些影影绰绰,都像!
特渗人。
cua!
路旁忽窜出一物,李建昆吓出一身冷汗,条件反射下,忙拐龙头……前轮腾空。
完,路牙子!
下面是个陡崖。
噗通!!!
噗通!!
噗通!
通。
“叮铃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