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啥?”
“买年画。”
“要几副?”
“一千副。”
“噢。”
“……”
刘三儿怔了怔,就…噢?
老子要买一千副啊,你给点震惊行不行?
“我说,我要买一千副。”
以为对方没听清。
“噢。”
“……”
卧槽这人是不是傻的,不是说省状元吗?!
李建昆是不急不躁,边上王山河差点没急死,一个劲挠他大腿,挤眉弄眼。
那模样似乎在说:“建昆,大大大生意啊,你可上点心吧!”
别看这家伙长得贼头鼠脑,一身行头不埋汰。
上身是一件斜纹料的棉衣,下身是一条仿军绿的裤子,脚踏一双崭新黑皮鞋。
妥妥的城里人造型。
还得是干部家庭。
当然小王也很疑惑,这家伙买这么多年画干嘛。
单位发福利?
“两毛一副,一千副,200块。”
李建昆手叩桌面。
刘三儿按捺下心头的古怪,笑嘿嘿道:“我这么大买卖,你不得让点?”
“要不要?”
“……”
这小兔崽子很有问题啊!
怎么完全摸不准路数呢。
“小同志,买卖没你这样做的,我跟你讲,我只是先拿一千副,后面八成还有,你这哗哗哗地印也不费劲,不能买这么多,跟买一副一个价呀。”
刘三儿望着桌上的两块木版,直淌口水。
这玩艺儿其实不难搞。
找个能画画的,再找个好木匠,咔咔也就弄出来了。
问题是,得去找啊,找到还要时间做,真等弄出来,赶不上趟。
过完大年三十,谁还会买年画?
本地习俗都不兴贴。
真要自己搞,也只能等明年。
但眼下这个摆明发财的活,他可不想错过,他是得到消息特地赶来的。
这玩艺儿目前除了石头矶这边,全县都没有。
拿出去一倒手,票子哗哗进账。
“要不要?”
“我!小同志,你听我讲……”
“打住。啥也别讲,再废话一句,我不卖了。”
“……”
丫想把我往沟里带,我陪你跳啊?
小王还一脸费解,费你大爷,你家老王要在这里,一眼珠子就能看破。
妥妥的二道贩子,投机倒把嘛。
哥们能当知道?
这臭小子,要是搁自己地盘,高低得嫩他一顿,还状元,智障似的……刘三儿收起笑脸,咬咬牙道:
“行吧,啥时候交货?”
“你啥时候拿纸过来?”
“今晚就行。”
“天黑之前,送到前进电器厂,明儿一早来拿。”
奶奶個腿,这钱赚的,一千副,一晚上出货,印钞机样!
刘三儿愈发眼馋。
可没办法,想干这买卖,还只能找这小子上货。
大头给他,自己劳心费力,各种开销,赚个小头,风险还全自己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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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李建昆提前收摊。
不是搞单大买卖飘了,也不是没生意可做。
早计划好的事。
他得去粮管所接二姐。
家里余粮接不上茬,老母亲盼返销粮下来好一阵,二姐今儿的任务就是买粮。
今年政策活泛,返销粮按人头配给,以往也有按劳动力分配的,搞出一箩筐事。
每人15斤封顶,他家5口人,大哥是工人,不能算,拢共就是75斤。
二姐未必扛不动,但这货舍不得。
钱啥时候都能赚。
这买卖又没人抢得去。
先回了一趟前进厂,把家伙事放下,小王说他就搁这等,等大主顾送纸来。
随他高兴。
李建昆蹬上三轮子,直冲镇粮管所。
大伙也习惯叫粮站。
来到地方。
我滴个乖乖!
高考算个啥,小巫见大巫。
这才是真正的人山人海。
粮站要说占地不小,顶大一院子,顺着门口踮脚一望,只见人头,不见空地。
几条队伍从院内排到院外,沿着机耕路,还绵延出二里地。
怕是不下三四千人。
李·路飞同志很怀疑二姐排没排到。
找了根电线杆,把三轮子锁上,帽檐再压低几分,一路喊着“我不买粮,我找人的”,向粮站里头挤去。
周围有拉架子车的,有推独轮车的,有骑自行车的,有挑箩筐的,有肩披麻袋的。
也有仅仅端一个脸盆,或一只竹篮的。
像极了电影里逃荒的灾民。
令人唏嘘。
所谓返销粮,是指国家对受灾和粮食不能自给,以及征收过量的地区,进行的一种救济返还措施。
本地属于粮食不能自给。
老百姓年年盼着返销粮,但真到节骨眼上,又着急荷包。
返销粮不白领,要花钱买的。
价格还略高于市价,早上听老妈讲,今年是1毛5一斤。
农民买不要粮票而已。
“乱了套啊。”
李建昆皱眉。
公社完全没个安排,通知一放,说返销粮到位,可以买了。
导致附近9个大队的社员,一窝蜂涌过来。
要知道,眼前这场景,已经是消化大半天的结果。
可是呢。
买粮的长队仍像蜗牛样蠕动,前面有个粮仓似乎刚分完,要更换新粮仓,这条队伍一下乱了,人群向其他队伍挤去。
怒骂声、打架骂,哭喊声,踩踏声……不绝于耳。
看着大家无序的,毫无谦让和尊严的抢购返销粮,李建昆的心情坠入冰点。
讲真,任何一部影视作品,都拍不出如此宏大且令人沮丧的画面。
他想做点什么,根本无能为力。
只能沿着队伍焦急寻找,花了好一阵,总算瞧见果然还在排队的二姐。
李云裳这条队伍还算有条不紊,不乱,就是慢。
旁边空隙大,紧挨着商品粮粮仓。
那边情况,天壤之别。
镇上居民,人手一粮本,提前交上去,工作人员按顺序叫名字买粮。
他们甚至不需要排队,悠哉坐在屋檐下。
李云裳见弟弟望着那边,酸溜溜说:“人家买的还是纯大米呢。”
“咱们买的啥?”
“掺了玉米跟豆子的。”
李云裳丧气说完,忽又笑起,露出梨涡:“你以后也吃商品粮哩,争取留在大城市,比他们还舒坦。”
李建昆心里五味杂陈,眼泛血丝,道:“姐,伱想去大城市吗?”
“啊我?”
李云裳诧异:“我哪有这资格。”
想吗?
咋能不想咧。
不说其他,你看看这买粮,她猜到上午人多,特意中午才过来,排到现在还没到。
跟她一道来的镇上居民,只怕回家都睡一觉了。
“资格?哼,挣一个就是。”
“你说啥?”
“姐,你给我一两年时间,我保证把你弄城里去。”
“这……能行?”
李云裳心头狂跳。
这个淳朴善良的农村姑娘,做梦都不敢朝这方面想。
李建昆用力点头。
姐啊,你根本不知道,你和周围环境多么格格不入。
把你生在农村,是老天瞎了眼。
日后网上常有言论,农村如何好,日子多逍遥,吃喝不花钱,生活乐无边。
好个粑粑!
一帮在大城市卷不过的家伙罢了。
这些人根本没明白,他们放弃奋斗,将直接导致他们的孩子,跟城市孩子差距越来越大。
命运循环。
等他们渐渐变老,在农村,一个脑溢血,就等于宣告死亡。
农村,如果我们是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么有空常回来看看。
也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