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号着掠过斜坡,防洪壕沟外的营帐区里燃起的火焰,在狂风吹得一阵阵的摇晃,忽而高涨而起,忽而又被吹的低伏,那些熊熊燃烧的物件上,刚刚冒出了浓密的黑烟,就被巨风卷上天空,打着旋的,很快就消散在天空中。
石珪喘息着把缴来的大刀,插在地里,当做木棍一样的柱着,稍稍斜侧了些身子,一来是避开狂风往自己鼻口猛灌,所带来的呼吸不畅,二来也是不让营区燃烧所带来的热浪,往自己脸上扑。
刚才,又是桃林渡口的敌手们,再次发动的一次正面攻击,突击小队虽然再次打退了敌人,但这样顶着狂风和热浪,进行高强度的作战,让每一个人,都开始疲惫起来了。
石珪的年纪,在所有人中最大,现在已经出现了身体疲惫、体力下降的征兆,他就像拉风箱一样,止不住的大口喘息了。而且,他与小汤也已经互换了位置,他现在站在小汤的侧后方,专门司职接应小汤,不再亲自冲到第一线作战。
这倒也不完全是石珪的伪装,他虽然有些夸张表演的成分在内,但他顶着头顶上方传来的巨大威压,在不能动用灵力和神识的条件下,也的确的确地感到自己身心的疲惫。
相比较身体的疲惫,他在心里的越来越浓厚的疑惑不解,以及随之而来的愤恨与不甘,才是导致他倍感疲惫的主要原因。
从整个突击小队出营寨墙,进行出击,差不多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吧?
但为何后方的指挥官,却没有任何动作?没有接替的生力军,也没有增援的援军,甚至没有让他们回去休息的意思,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这样诡异的让突击小队的所有人,在狂风当中,组成一条松散的战线,拦截对方的进攻,而众人背后的艮山营营寨墙上,除了劈啪作响的火把声,竟然安静的如同无人之地一般。
难道整个艮山营与桃林渡方面,就这样把自己几个人的殊死战斗,当做这场争斗的全部内容?其他人只做壁上观?
这种感觉让石珪心中,涌起无尽的愤怒,这是把我们几人当做了斗鸡和蛐蛐儿?还是把整个突击小队,当做了无关紧要的棋子?
有那么一瞬间,石珪甚至想不管不顾的动用灵力,杀了桃林渡口的敌手之后,才反身冲回艮山营,杀了杨如海。
甚至,他从突击小队的其他人身上,也能感觉到他们在内心里,也压抑着的一股怒火与不甘。
石珪觉得杨如海这一手,简直可以堪称“臭棋昏招”,要知道突击小队这几人,基本上都是艮山营里,排的上号的勇武之人,杨如海现如今的做法,简直就是给这些人在心里埋刺,让这些人和杨如海离心离德,搞不好就会成为另一个反杨如海的小团体。
如今这些人心中的怨恨,随着在战场上每多呆一秒就会增加一分,真不知道事后,杨如海要用什么手段,才能平息这些人的怨愤,否则艮山营的高层里不乏聪明人,只怕到时候,又会上演拉拢分化、争权夺利之事。
虽然突击小队心有不甘,但身在战场,前有敌手厮杀,后也有利箭待发,周围还有火海包围,因此,突击小队的一众人,也只有咬牙切齿的坚持下来。
好在,可能是因为大火阻隔,又或是桃林渡方面也有杨如海一般的心思,总之,对面的敌手们,也没有来增援的人手,只有几个陆陆续续从火场里,壕沟中侥幸逃脱之人,匆匆赶来归队。
两边就这样在狂风当中,打打停停的,整条战线看上去,是被推来移去的,却也只是在原地打转,变换位置而已。
如果仅仅是战场与官场上的龃龉,石珪也还能做到,尚且不去理会于它,但他被上空的浩大威压,压得是心神不宁,以致于心浮气躁之极。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又有些隐秘而不可宣于口的小心思,他极度渴望多了解一些修仙者的事情,哪怕是可能暴露自己,让自己陷于危险之地,但他自己在修仙过程中,苦于见识不足、知识不够的深刻记忆,又让他不由自主的想更多了解那神秘莫测的世界。
于是,石珪一边喘息着,一边眯起眼睛,小心的将目光投向句陵河上,想看看那磅礴伟力之下的奇迹,究竟如何?
句陵河上空的乌云漩涡,是越转越快,从漩涡中央的底部,就已经随着旋转,探出了一股长长的云卷,随着乌云的不停旋转,云卷也越来越长,倘若接触了地面或水面,就会成为一股强大的龙卷风或是水龙卷。
乌云之中,四处游走的蓝色或紫色的电光,越来越密集,但诡异的是,如此密集的雷电闪烁,但却没有一声雷鸣出现,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些噼噼啪啪的声响传来。
而句陵河水旋转卷起的水柱,也越卷越粗越高,虽然底部已经占据了七八里宽的河面,但整个水柱的高度,眼看已经差不多快要达到一里半了,随着巨大的水柱,不断被抬升起来,句陵河里的水位也下降了一大截,靠近岸边的河床,已经露出了乌青色的淤泥地,上面还有些无法逃脱的泥鳅螃蟹之类的水生生物,正往淤泥地里钻。
那座巨大的水柱,如果挨近点看,就已经像是一座不看清全貌的巨大水墙,如果稍远一点看,那就是一座颤巍巍的水山,山体是碧绿色的,山顶则是奔涌的白色浪花,在不停的咆哮,而那些旋转浪花当中,则是一个墨绿色的空洞,而那空洞正严丝合缝的对着,乌云旋涡探下的云卷底端。
这让人不禁想到,如果这异象再持续下去,当那乌云卷的底端,接触到巨大水柱顶端,又会发生些什么奇异的景象呢?
石珪眼瞅着,那被抬到如此高度的庞大水柱,心中不免有些咋舌,这是何等磅礴浩瀚的伟力,才能将如此多的河水,抬起起来,还能举到空中如此高度。
一般人不知道水之一物,虽是无味无色,柔弱无形,但却是天底下有数的重物之一,就像小小一瓢的水,就能有个三四斤之重,而一个能在街上举石锁杂耍的壮汉,也只能挑着两桶水走回家。有更有厉害的,那就是兵法里常说的投石拦江,待水涨之后,再放水冲击,那就是以一段江水的重量,来冲毁下游的坚固城池。
石珪少年练拳时,也曾在手腕上,挂着一葫芦水,来修炼拳法腕力,所以,他自然是知道这水的重量,并不像世人所误解的那般轻巧,而是天下有数的重物。
如今,他看这般高度的水柱的重量,恐怕十万斤也打不住,起码也得有个百万斤的重量,甚至可能还不止,换个说法,说那水柱就跟一座山一样的重,应该不是虚言。
这么,这就意味着,这水柱的存在,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体现了,“移山倒海”这种以往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大神通,真实出现在石珪眼前了。
这般能“移山倒海”的伟力存在,如何能不让石珪心存敬畏?
“嘿呀!”
身前小汤的一声怪叫,又将石珪的思绪拉回到了战场,石珪一看,对面的那些敌手们,又冲了上来,这桃林渡方面进攻的间隔,越来越短了。
他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了几句,自己这还没有喘上几口气,这些贼厮鸟,又冲上来了,好像是赶时间,去抢水饭似的。
想到这里,石珪心中不由得一动,桃林渡方面的这几次密集进攻,总让人有种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那些贼厮鸟们,知道这次战斗有一个明确的结束时间点一样。所以,那些贼厮鸟们拼着命,也要在战斗结束时间点到来之前,完全打破战线平衡,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但现在的战事,都已经到了这种完全相持,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自己一方虽已经呈现疲态,但是与那些贼厮鸟们相比,也没有明显弱点,战事胶着之下,那些贼厮鸟们凭什么,来判断战斗时间结束点的?
到底是什么,能让他们觉得可以获取决定性的关键信息?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中,到底是哪一条?
石珪的思绪正在高速运转,试图从中找出一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这“人和”方面不大可能,如今,杨如海等人还自鸣得意于,看穿桃林渡方面的计谋,来了一招将计就计,这起码说明在艮山营里,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真正埋下的钉子。
这“地利”方面也不大现实,现如今,别说句陵河的水,大部分都变成水柱,就是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句陵河中的水柱,立刻崩溃泛滥,这艮山营的大多数人,就都转移在高地之上驻扎,完全能够退而据守,直到洪水退去。
那么剩下的,就只可能是“天时”了,桃林渡的这些贼厮鸟们,久居此处,熟知本地的四时天气,难说,这奇异的天象,他们就曾经见过。
想到这里,石珪好像想通了什么关键点一样,一时间有些恍然,他再联想到,就在刚刚之前的那些战斗中,桃林渡这些贼厮鸟们在攻击中,居然,个个都能利用句陵河上空的威压,来形成对艮山营众人的压迫优势。
这就完全说明,那些贼厮鸟们应该都知道,现在句陵河上的这个奇异天象!他们肯定也知道这天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的各种变化。
那么,这也意味着,那些贼厮鸟们心中,所设定的结束时间点,也绝对与句陵河上的异象这个“天时”息息相关。
由此推导过去,桃林渡口方面的所谓计谋,也绝对和这“天时”脱不了干系。
搞不好,甚至连艮山营高层自诩看破了桃林渡方面的计谋后,自行设计的将计就计,也都与这个“天时”有些关系。
想到这里,石珪的思路,终于豁然开朗,也许这整件事情的真相,可能真就如同自己刚才所猜测的一样。
桃林渡方面,一直对艮山营的火烧阡溪邬的行径,心有不满,所以一直在找机会教训艮山营,但无奈艮山营这条过江龙颇有些实力,而且大大小小的军官都好战的跟狼似的。
桃林渡的聪明人想尽办法后,就会以句陵河上这种独特的奇观为支点,设计了一场计谋。
而这个计谋俄本质,则是利用他们自己熟知这种奇观的情况和特点,与艮山营这条过江龙不知道本地奇观的这种情况,形成对桃林渡方面有利的单向透明优势,从容安排各种陷阱。
但,这种计谋,最怕的就是单向透明的优势,被对手破解,而艮山营高层,应该是从哪里得知了,句陵河异象奇观的真相情况,于是,也以此为支点,反向的搞了一出将计就计,反而形成了对桃林渡口的反向单向透明优势。
难怪,杨如海会如此自信,甚至搞了一出血祭战旗的戏码。至于,桃林渡方面,有没有看破艮山营的将计就计,石珪没有相关的信息来源,就不太好推测。但从对阵的那些贼厮鸟们,越来越密集的进攻,石珪估摸着桃林渡方面,应该是没有意识到艮山营的将计就计之策。
想通了这些,石珪也就大约能猜出,接下来,随着所谓结束时间点的越来越近,桃林渡的那些贼厮鸟们,在战略上会越来越被动。
因此,他们的进攻,也不得不越来越凶猛,但只要突击小队的一众人,能顶得住这一波猛攻,熬过时间点,那么,胜利就在望了。
但突击小队这些完全疲惫的人手,能不能顶得住对面的猛攻?石珪并没有信心。
更何况,那个结束时间点,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对石珪等人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但按常理推断,那个结束时间点会发生的事情,能被桃林渡方面当做支点来用,想必应该是更为猛烈的变化,按照石珪的想法,这种变化应该是更为巨大和剧烈的环境变化,比如说水柱崩溃、又或是超级的暴风雨,甚至可能是雷电齐鸣,巨大的狂风卷取石头之类的剧烈变化,甚至可能瞬间决定在战场的胜负,又或者是自己等人的生死?
于是,石珪对句陵河上的这个异象,以及其后续如何变化,投入自己的大部分注意力。
这不仅是因为自己作为士兵,在战场上需要关注到,事关自己生死的核心节点变化。
更是自己作为一个修仙者来说,由于句陵河上的这异象,与修仙界密切相关,关注其后续如何变化,如果能从当中学到点什么知识最好,即便学不了,也能开阔自己的眼界,对今后的修行,也是极为有益的。
于是,石珪明面上,是握紧手中的大刀,一脸警惕的盯着小汤迎战敌手,但他的全部心思,却都放在了,偷偷观察句陵河面的动静之上。
句陵河上的庞大水柱越抬越高,现在看去已经超过两里多了,晶莹剔透的碧绿色水柱,沾染着极淡的暗金色,如同一条巨龙昂起头,向越压越低的满天乌云,发出怒吼。
漫天的乌云,仿佛不甘被如此挑衅,一股黝黑的云卷,螺旋垂下,又仿佛乌云中隐藏着的巨型生物,伸出了利爪,一把向着水龙抓下.
这两股旋转方向完全相反的龙卷,越转越快,仿佛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半空迎头相撞,相互较量一番。
那水柱的顶端,越转越细,但也越转越高,现在看上去已经不足两百丈粗细了。那下垂的云卷亦然如此,下面底端,也是越转越细,但也越转越低,看上去只比那水柱的顶端,还要细一些。
按这趋势,石珪估计要不了多久,顶多半盏茶的时间,这两股左右相反的龙卷,就会迎头相撞,而二者相撞后,又会产生些什么奇异的天象,又会带来些什么巨大影响,自己竟然有些暗暗的期待。
“咣当!”
石珪面前的小汤,已经被一个提着熟铜棍的家伙,给砸的连连倒退。石珪心中叹了一口气,只能恋恋不舍的收回心神注意力,然后提起缴来的大刀,往前一送,正好挡住了敌人的追击。
那提着熟铜棍的家伙,见自己被挡住,竟然像发了疯一般,不顾自身的防御,扭腰持棍横扫,居然是想凭借铠甲和重兵器的优势,扫开自己的阻挡,为后面一个持刀、一个提剑的敌手,创造突击小汤的时机。
石珪心中暗暗叫苦,这些桃林渡口的贼厮鸟们,现在都已经明白了,关键时刻就要来到,所以就像被困斗兽一般,杀红了眼,现在是不管不顾的拼命猛攻自己一方。
他来不及多想,当即就鼓荡起全身气力,立刻双手持刀,扭腰转胯,也是来了一招横扫千军,把手中的大刀,奋力横劈了过去。
“咣当”
又是一声巨响,对面那汉子手中的熟铜棍,就已经脱手而飞,一双手的虎口,被反震之力,震得鲜血直流,双脚被震得连连后退,很快就挡住了,自身后面两人的进攻路线。
石珪这副用修仙炼体之法,打熬了一年之久的身体,在力量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然而,这时的石珪,却是没有快步跟进追击,他把手中的大刀,往地下一杵,就弯下腰,连连咳嗽喘息,身旁刚刚站稳的小汤,刚伸出手,想拉一把石珪,却被石珪连连摆手谢绝。战事吃紧,小汤便也没有再坚持,而是把手中的刀子一摆,又越过石珪,上前迎敌去了。
石珪站在小汤身后侧,深深的喘息了几口,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身在战场当中,总是在一些紧要关头,会不由自主的使过了力,如果自己不稍加掩饰,太过锋芒毕露,总会被有心人盯上。
自己现在作为一名艮山营里的边缘中层军官,向来人言轻微,在这场战事中,也是受老商这种杨如海亲信的指挥,只要自己能彰显出值得拉拢的实力就行,也不必啥事都冲在前头。
况且这艮山营还轮不到自己出风头,即便是这场艮山营与桃林渡之间的诡异战事,也轮不到自己来指手画脚,自己只要冷眼旁观就好,即便艮山营真的战败了,也自有高个子去顶着。
自己虽因为杨如海的做法,心有怨愤,但自己也根本就没有资格和机会,去在战场上代替指挥官,更不用说去影响队里的其他人员,如果真这么做了,只怕立刻就会被视作桃林渡奸细了。
更何况,自己的目标也只是想活着回家,所以,更没有任何理由在这场战事中出风头,抢功劳,和老商、小汤这些军官在战场上相处好,在艮山营里平平安安混到回家就行,
至于战场生死,自己一个修仙者,又何必过度忧虑,只要能隐藏好自己,到了关键时刻,自己能凭借神识的被动功能,即便是装死,也逃出一条性命,至于其他的真的不必过虑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