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年一愣。
“稍后你找些人,带那种小孔的渔网,还要抬些木桶来。”
差遣意味着接纳,杨轩打算把王洪年当成贴身护卫,用起来。
“大人,涸泽而渔,恐怕不好,再说这么小的鱼,还是苗呢,没什么吃头。”
王洪年没有不闻不问满口答应,而是以自己的常识给出劝谏。
杨轩不以为忤:
“小鱼儿有没有吃头这个问题以后有机会和你理论,不过小鱼我捕来不是吃的,你到时候小心点收放,尽量抓活的。”
“大人想养鱼?庄子里那几池的七彩鲤鱼都挺漂亮的,河鱼放进去,不太好看吧?大人莫不是想用这些小鱼儿来喂鲤鱼?”
王洪年脑子转得挺快。
“不放池子里,放田里。”
“放田里?!”
王洪年十分诧异,甚至想说:我种田少,你别骗我。
杨轩便和他讲稻田养鱼的构想,说这能提高稻田一成产量,还能提供肉食。
两人就在河堤上闲谈着,河风徐徐,抚过耳畔,吹起碎发,竟有几分惬意。
王洪年是不太懂种地,只是见杨轩侃侃而谈,不知怎地,就觉得:这家主不错。
毫无征兆地,杨轩忽然歪头问道:
“王洪年啊,你的武力如何?”
王洪年正要拍胸脯吹个小牛,只听杨轩继续道:“以一敌十行不行?”
他上一秒在奇怪杨轩此话何意,下一秒骤然神色严肃,耳朵微动,扭头望向距离河岸不远的芦苇丛某处,神色警惕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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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芦苇丛乱动起来,就在他视线注释的地方,走出一行人,大约十来个,看着都是短打劲装、肌肉强壮之辈,领头的还像模像样配了把剑,后面的人都手里握着棍子,一起朝杨轩这边走来。
“瞧瞧,人家可是比我家的护卫还会找人。”
杨轩这话是笑着对着身边的王洪年说的。
王洪年配合地做出一脸惭愧:“属下无能。”
“杨家主无需妄自菲薄。”
领头的男子或许是读了几本书,说话竟能用上些成语。
“我们只是占了些地主之谊的便宜。是佃户们望见了杨家护卫骑行乡间,您知道,乡下人没见识,整日忧天怕地的,没忍住去报了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一听,就想见见您,就派了我等前来邀请,不知杨家主是否能够随我等移步,去老爷庄子喝喝茶?”
看起来是昨日护卫寻人引发的反应,杨轩想。
可是传话者以家主相称算得上用心险恶,摆明不把杨轩这个雷州领主放在眼里,处处暗示你是强龙来到我这地头,也不过是派些下人便能驱使的外来者罢了。
杨轩看上去就像是想用手按住河风吹乱了的头发般,摸了摸发髻边儿,懒懒散散地道:
“你们家老爷,姓揭吧?”
“正是!”
对方挑起唇角一笑,兼具自豪与得意,好像这个姓氏拥有莫大的荣耀,与有荣焉。
杨轩记得,黎县县令出自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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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久不设太守,县一级的政务官还是存在的,只不过县令多数都为本地乡绅举荐,上报朝廷后走个形式恩准,实际上,雷州自不再设太守起便不曾有外地县令调入了。
也就是说,雷州八县以县为单位各自为政,为地主乡绅所控,明面仍然对大周俯首称臣,实则皇权不下县城久矣。
八县的管理实权掌握在揭氏、橙氏、冼氏、海氏、植氏,五个本地家族手里。
杨氏家主顶着雷州领主名头空降,等于徒有头衔,可谓政令不出雷州主城。
同时杨氏作为雷州领主应得的田产,只有主城附近原先的官田属于他控制——至于县上当初本应是县府公有的官田,早就通过各种倒来倒去的手段化为几个家族的囊中之物了。
官田尚且如此,农民手中的永业田更是保不住。
杨轩计算过,单从账面上看,雷州人均耕地应在20-40亩,其中有20%是林地,30%是下等地,那么能够种主粮的良田至少也有10-20亩,可杨轩这三年来在乡间行走看到的现实是,自有田地的农户往往只有2-4亩地的良田可以耕作主粮,如果有上10亩良田,简直算得上“富有”。
此外,根据杨轩观察,雷州的无地佃户数可能已经超过了自由田地的农户数,只是因为存在逃户与隐户很难计算实际比例。这些失田者们缴纳着5-7成的地租,年复一年地兢兢业业耕作着,到头来通常没有什么结余。
雷州的土地兼并恶况已经很严重了。
作为领主,杨轩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只是初来乍到外加举目无援,必须从长计议。
这三年,他并未区分地主、佃户还是自有地农户,而是一直同仁地按照官方在册的可用耕地面积、看似无偿地推广着他的种子,地主们尽管对杨轩如此“大公无私”心存困惑,可是既然可以得利,倒也没怎么刻意在明面上为推广良种给他下绊子。
雷州的领主借此在民间仿佛有了一丝威信,地方势力对于杨轩针对改善提高种田的政策,大多数还是还以支持态度。
可是朝廷给予雷州的免税免兵役年限即将结束,无论是后续要面临的征税,还是征兵,看起来都会成为雷州领主与地方掌控者们之间矛盾的导火索。
所以,蜜月期要结束了,就立刻派人来给下马威?
杨轩以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下巴,细细的胡茬刚往外冒出一点点,杨轩喜欢这种微微刮手的感觉。
杨轩扭头,淡淡地唤自己护卫的名字:
“王洪年。”
王洪年正经八百地向杨轩抱拳,语气恭敬,态度端正:
“属下在。”
杨轩云淡风轻地下令:
“把他们给我揍到趴下。”
那口气犹如一个在自家田边散步的地主老财,随口提了一句“该除杂草了”。
“是!”
王洪年瞬间兴奋起来,这不比在菜园里挖坑填坑燃多啦?
他左右摇摆了一下脖子,看似活动筋骨,其实是在给这群人反应时间。
新晋的贴身护卫心里打着小算盘,想要给杨轩展示一下自己的价值,正好有人配合演出,不让对方充分准备好,岂不是牛嚼牡丹,浪费了了。
后排的壮汉们神色大变,警惕地摆出了防守的姿态,领头那人还在冷笑,不信有人会如此不给面子:“杨家主,你这可是在——”
然而没等那领头者话说完,王洪年就从他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