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副热带高压,离开了江淮地区。
积水退去,
李郁的第二波商战,开始了。
府城百姓对于煤炭的接受度,比以前高多了。
相比烧柴,支出略低。
而且不挑天气,
哪怕是潮的发霉的季节,煤饼一样使用。
若是柴禾,早就熄火了。
苏州柴禾商会,第一次全员会议,在眠月楼召开。
众商人,一改往日对李郁的抵触心理。
发自内心的拥戴李会长的到来。
因为,他们挣到钱了。
足够的利润空间,仓储成本更低,损耗也更小。
商人,就是这样现实。
……
“诸位掌柜,上个月利润丰厚否?满意否?”
“满意。”
李郁笑了,看着这些贪婪的家伙。
他开口了:
“我不满意。”
一下子,如同水滴掉入滚油锅。
众商人一下子慌了,以为这是要砍他们的利润空间。
然而,李郁接下来的话,让他们是又惊又喜:
“光一个府城,远远不够。”
“太仓州,常熟县,吴江县,震泽县,乃至常州府,松江府,都可以拓展一下。”
“诸位,可以踊跃报名,每人占一个县城,胃口够大,州府也能试试。”
“你们是想卖一辈子柴禾,还是做点大生意?”
一个胖子站了出来,拱手道:
“怕是没有那么多的本钱。”
“这个简单,第一批货我可以先赊给你们。”
李会长在线大撒币!
哗,众人开始兴奋了。
“李会长,我们原本只是一店的掌柜,骤然承揽一县的摊子,怕是能力有些欠缺。”
显然,说这话的是个谨慎型商人。
“你们可以照搬经营策略嘛,不需要能力。”
“哈哈哈哈。”
李郁干脆说的更直白些:
“我是怎么对付伱们的,想必各位不会忘了吧?”
“你们可以照搬了去对付其他人。”
……
“不过,我还有个条件。拿你们现在的店,换一县的经销权。”
“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咱们就签合同吧?”
当天,李郁和十几个商人签订了合同。
他们用自家的店铺,交换得到了西山煤矿在江南某一县的经销权。
只要能打开市场,他们很快就能赚回三个,五个这样的铺子。
赌一把,也许就能阶层跃升。
从小商人,一跃成为大商人。
有了苏州府城的成功例子,这个冒险值得尝试。
会议最后,
李郁提议,改名!
柴禾商会已经过时了,不伦不类。
苏州府煤炭商会,听起来就高大上。
自然不会有人反对,大家都有同感。
最后,就是讨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比如,如何减少煤饼里含的杂质,灰、硫。
毕竟烧起来,挺呛人的。
李郁从善如流,记录了一堆或许可行的办法,回去试验。
这帮商人,一旦认真起来,还是挺可爱的。
挖出来的原煤,增加一道洗煤工序。
淋水,粉碎,掺入石灰石,最终再加工成形。
难度不算太大,需要的只是人力,大量清水。
旁边就是偌大的太湖,有的是水。
至于污染,暂时还没人在意。
这是人口爆炸的乾隆朝,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的一切,都得靠边站。
……
西山煤矿有上百个股东,都是衙门里的各级官吏。
生意做得越大,他们的分红才越多。
所以,在商人们叩门拜访,送上土特产后,他们都表示了理解。
并手书一封,给认识的同僚。
有了他们的背书,煤炭生意在当地才能落地。
李郁把这一切,都琢磨清楚了。
没有商人能够抵挡银子的诱惑。
这些人到了当地,就是扮演自己当初的角色。
只要煤饼进入了市面,就会逐步淘汰柴禾。
时间,会解决一切。
现在的问题就是,西山煤矿的产能遇到瓶颈了。
放在这个时代,绝对的劳动密集型产业。
西山煤矿。
李郁坐船抵达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幕就是黑水。
岛屿的边缘,挖了很多的池子,排水沟。
露天洗煤!
李郁很小心的避开了几处黑水,走到了煤矿的办公区。
“阿郁,会开的怎么样?”
“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
杜仁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
不过作为西山煤矿的负责人,他得尽职:
“人手不够了。”
“再招流民。”
“就怕官府知道了找麻烦。”他有些担忧。
……
“现在老爷们自身难保,顾不上咱们。”李郁笑道。
衙门的书吏,都是维格堂的好朋友。
邸报,来往公文,抄送一份,就能换银子。
根据信息的重要程度,行文的级别,从百十文到1两银子不等。
这等好事,哪儿去找。
工作之余,顺手抄写几份,举手之劳。
对于李郁来说,等于是了解了清廷和地方官府的大部分动态。
唯一不好的是,太费钱了。
范京吐槽了好几次,一个月给书吏们发了1000多两的信息费。
卖了一座山的煤饼,都没赚回来。
若不是李郁一向算无遗策,这些人早就要抗议了。
“其实,我们也未必要在本府地面上招揽流民。”
“啊?”
“买奴。”
李郁转过身,眼神灼灼。
杜仁一惊,不知是不是他心中所想的那样,问道:
“去外地,从人牙子手里买?”
“可以。”
两人走在矿区,如同置身月球表面。
地无三尺平!
走路要特别留神,不然就摔倒。
不远处的一个坑口,突然冒出了一个黑色的“土拨鼠”。
再一看,竟然是个人。
背着一筐煤矿,走到了过秤处。
杜仁忍住笑,说道:
“这样的坑口,咱们这有几十个。”
“别过去了,万一塌方,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
“52斤。”
过秤处,一个管事吆喝道。
然后,拿给了矿工几个筹子。
“这是?”
“我刚改的规矩,超出80斤后,多劳多得,每天下工时发铜钱。”杜仁解释道。
“挺好。”
李郁一听就明白了,
杜仁不愧是府城大讼师出身,脑子活泛。
这些流民,出卖劳动力,换取一日三餐。
心里自然是不甘的。
若有机会,谁不想返乡呢。
从李家堡的花名册,他就看出来了。
矿工因积极表现,加入护卫队的寥寥无几。
这一招,不好使。
“产能要扩大,起码双倍。”
“有难度。”
杜仁面露难色,他解释了一下挖煤的难度。
先得挖竖井,抵达煤层后,再横向挖掘。
每掘进一段,就要用木头加固,否则有塌方的危险。
即使如此,每天的伤亡人数都超过一只手。
从潘家挖来的老师傅也来了。
他说挖竖井太费工时了。
而潘家在徽州的私矿,煤层很浅。
竖井只需要挖个五米左右,就碰到煤层了。
……
李郁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老师傅,能不能直接炸?”
“啊?”
“我的意思是,把眼前这个山头,炸掉一半,那样不就省事了。”
“这,这~似乎也可行啊。”
老师傅陷入了苦苦的沉思。
“你算算,需要多少火药。”
“行。”
爆破用的火药,硫磺占比极高。
几乎接近八成。
这玩意,大清朝很少出产。
东边的邻居,倒是盛产。
皇商的进货渠道,似乎就是东边邻居。
五叔验过货,说纯度非常高。
除了火山附近出产的,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工业化,
是一环扣着一环,哪一环掉链子,都没法推进。
李郁感慨,穿清后想搞工业化。
结果,搞了个不伦不类,越来越依赖人工了。
煤铁,是工业的两条腿。
目前,还是个瘸子。
说好的机器,最后都成了人机。
某种程度上。他有点理解乾隆了。
这么多廉价听话的人,干嘛搞什么机器生产?
100人搞不定,那就10000人。
累倒一批,第二批随时顶上。
这不比什么智商3岁的人工智能好用?
李郁陷入了矛盾,不能自拔。
资源有限,到底该优先发展哪一样?
地盘,人手,火器,冶金,财政,情报网,官场人脉?
……
而此时,一封信的到来,让他欣喜若狂。
福成,从潮州府托人送来了亲笔信。
“李兄见字如面,弟在潮州府甚是想念。
斗鸡玩马,打猎熬鹰,绘画抒情,兄是伯牙,弟是子期。
家父在委员任上,稳如泰山,上下关系,一团和谐。
盼兄拨冗,来粤游历,弟当扫榻相迎。”
薄薄一张纸,李郁反复读了两遍。
“李大官人,我家小主人还托我给你带个口信,他说信里不方便写。”
“2万两银子,或者对应价值的紧俏货,您自己选。千万不要推辞。”
这还用问吗,李郁当然是要紧俏货,啊不对,违禁货。
“只怕我要的货有些犯忌,让你家小主人为难。”
送信的人不是旁人,是福成的亲信家奴。
他笑道:
“来之前小主人特意嘱咐了,您就算是想买大炮,他也会帮忙。”
李郁有心试探,问道:
“我买大炮干嘛,轰谁啊?”
“大官人说笑了,这年头做啥不是为了银子。西洋火炮削去铭文,烙上汉字卖给那些总兵,起码2000两的赚头。”
“哎,我怎么看你有些脸熟。”
“大官人好记性,小主人和您在七子山打猎那次,小的也在场。”
……
呼。
原来是故人,一起误击过江宁副都统之子,一起埋过尸。
那就好说了。
“千里迢迢,你且去吃点好的。”李郁说着,递给他两锭银子。
“谢大官人赏。”
李家堡的造反骨干分子会议上,
众人都提了一些要求,充实采购物品清单。
优质钢,焦煤,黄铜自然不必说。
硫磺,硝石,鲸油,帆索都在其中。
还包括一些小玩意,比如燧发枪,舰载火炮,千里镜。
李郁特意嘱咐赖二,一定要最新款的。
不怕花银子,只要质量高。
如果有可能,和洋商拉拉关系。
留下一个人傻钱多事少,官场人脉厚的印象。
广东的洋商,都是冒险家,人精。
利润高于生命。
只要给他们一点缝隙,他们就会顺着亮光凑上来。
“mayihelpyou,sir?”
赖二作为后勤部副手,主管采买。
这是他的分内之事。
去的时候,走陆路。
回来的时候,采购或者雇佣一条海船。
沿着海岸线航行,载着货物回来。
海运风险很大,需要熟悉航线的水手。
很显然,李家堡没有这样的人才。
但是,广东有啊。
花银子雇佣水手,把船开回来。
“军师,我有一个疑问。”
“银子是咱们出,还是福成公子出?”
李郁心想,问的好。
“除非福成告诉你已经付过钱了,否则还是咱们付。”
“明白了。”
至于说,朝廷的海禁。
挂粤海关的旗帜,畅通无阻。
……
李家堡账上的存银,7成全部兑换成了银票。
让赖二携带,到潮州府去花。
当然,这么多的银子肯定不放心他一人拿着。
财帛动人心!
过度信任,约等于怂恿犯罪。
李郁又派了6个忠心的手下,随他一起同行。
是保镖,也是监视。
完善的制度,比人心可靠。
虽然是初创组织,也要把这个观念灌输下去。
这一趟的采买,只能算是探路。
李家堡需要海量的物资,无疑广东是最好的选择。
最近,从衙门书吏那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江浙的许多商人,都是某种特殊手套。
背后的东主,是两省的官绅。
只不过为了避嫌,而隐身幕后。
而广东的行商,却不一样。
他们虽然每年都要向粤海关,还有京中贵人输送固定比例的银子。
但,这些人只管分红,不插手经营。
……
李郁担心,在江浙商人处采买太多。
幕后的东主,早晚会意识到不对劲。
一旦这些人产生怀疑,他们甚至会杀人灭口。
直接把李家堡夷为平地,不让朝廷察觉。
为何都说王朝平稳期造反,成功率极低。
这还仅仅是原因之一。
巡抚衙门最近人心惶惶,抚台大人病倒了。
趁着这段混乱期,书吏们偷空子,把一些机密廷报也誊抄送来换钱了。
其中,李郁最感兴趣的是金川之战的军报。
乾隆再怎么混账,也不会瞒着各省督抚。
金川之战,已经收官。
各路大军,陆续撤回驻防区。
粮草,火炮也陆续运走。
改土归流后,官府组织了大批的民夫拆碉楼。
以及,捡炮弹。
一份廷报中,提及了征西大将军阿桂发起总攻的前三天。
前线直接参与轰击的火炮数量高达3000门,一天就轰出去了一万多枚实心铁球炮弹。
这些实心铁球遍布山野,不能浪费了。
同时,押解金川俘虏工匠百人。
至京郊的西山健锐营,仿造碉楼5座。
以供云梯兵实战训练。
还有,将山下的火炮工坊拆除,匠人遣散回原籍。
现有火炮,按照口径大小。
重炮运回京师,拨给京师八旗火器营。
中等口径的火炮,分别拨给荆州、成都、江宁、德州驻防八旗。
小口径的,例如劈山炮则是挑选一些品质精良的,配发给几省绿营。
其余的,全部就地融铸,成为官仓铜铁存料。
这些廷报,看的李郁心惊肉跳。
一个农业国,竟然能动员如此庞大的资源。
金川的地形险峻,道路崎岖。
清军为了把火炮拉上去,疯狂的修路,这才有了3000门火炮炮击索诺木大营的一幕。
很无赖,然而很可怕。
李郁翻阅了十几份廷报,得出了一个结论。
军事上的胜利,火炮贡献了7成。
若是3000门火炮,拉来轰自己。
棱堡也扛不住。
……
范京在石湖巡检司,杜仁去了西山煤矿,赖二去了潮州府。
老胡毕竟是绿营军官,在横塘汛待着。
李郁感觉,身边冷清了许多。
整整半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琢磨造反的路线。
韦秀已经得知了哥哥的下落,松了一口气。
本想来感谢李郁,却发现大门紧闭。
林淮生在门外,示意她不要进去。
“在休息吗?”
“不是,军师最近压力比较大。”
“哦,那得释放压力啊。”
韦秀突然又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尴尬的走了。
她在堡内,和杨云娇走的最近。
二人私底下会聊很多话题。
而清月村的那些乡亲,虽然还是熟悉的面孔,却再也不是一个整体了。
前些天的大水,石湖水面上涨。
把清月村的那些破房子,全部冲垮了。
有人回去看了,不过却很无所谓。
因为,他们在李家堡住的是砖瓦房。
没人愿意再回去了。
清月村,已经自发的融入了李家堡。
只有杨云娇看的最清楚,但是她不敢说出来。
她只想着,以后能有个名分。
实在不行,有实无名也可以接受。
天下虽大,除了李郁,她还能依赖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