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之下。
一道人影凌空虚立,缓步踱来。
暗淡的光线,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他们甚至无法判断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可在场所有人,却无一个能忽视他的存在。
当他一出场,仿佛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片刻的静滞之后,幽凉阴冷的风,缓缓在赤炼山下吹拂。那毫无掩饰的气势,如若黑暗中慢慢走出的神魔,攥住了所有人的心脏,让他们连呼吸似乎都有过片刻遗忘!
风吹拂在脸上,寒意却渗入内腑,渗入灵魂。
那是众人都未曾有过的奇异体验,就像掠食者闯进了猎物簇拥的羊圈,每个人的心头都跳动着剧烈的危机预警!
正魔双方不约而同的罢手。
豺狼鬣狗尚能相互争夺猎物,可若有雄狮猛虎在侧,哪里还敢动弹?因为他们的身份都已然调转,从予取予夺的掠食者成了猎物!
不过三方人马,各自反应又有不同。
三枭邪魔初时震骇过后,感知到来人气息顿时松了口气。那毫不掩饰的邪恶阴气,早已将来者的身份表露无疑。当即三人相互看视,默契地交换目光之后,夜枭腾济站出来,朗声呼道:“独岭三枭恭迎前辈大驾!——不知是那位圣教高人莅临?”
来人没有回答。
三枭也不以为意,或者说,对方傲然不屑一顾,才是他们熟悉的圣教高人风范。
钱清三个则又与三枭截然相反。当他们感知到来人邪魔气息之后,无不惊骇色变,赶忙聚集一处,死死地盯着远处行来的身影。便是心绪复杂的大力尊者,此时也收敛心神,凝神戒备!
——来的,是魔教哪个魔头?!
倒不是他们明知大敌到来而不走,实是对方展开气势笼罩。恢弘气场中,无论是谁先有异动,都会第一个引得对方瞩目,届时紧随而来的就将是雷霆般的惩戒手段!
“大哥?”
正魔两道攻势一止,对于冷家兄弟最为有利。
他们几乎抓住这难得的间隙喘口气。冷天豪看着远处那道颀长身影,眼眸中闪动异色,尤其当对方气势覆压而来,身靠炎火炉的他们都感觉到一阵沁入身心的冰凉。那寒意,让其他人心凛胆寒,对他二人却如同及时雨。
灼热如焚的感觉瞬间消退大半,两人的神智都为之一振!
“别急,”冷天奇不必他多言,也知道他想说什么,“等等看再说!”
人影落在不远处的房屋顶上。
如此距离,按理说以众人的眼力,早该看清楚来人的面貌。可不知为何,那人走神仿似笼罩迷雾,任由众人如何瞪眼凝神,都无法看穿。也正是这等神秘,让他们各自心中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钱清压抑得难受,忍不住也开口高声道:“来的是那位高人,可否现身一见?!”
时来巧合。
长夜浓云消霁,淡淡月光照下,颀长身影显出真容。
众人一见,齐齐惊诧!
倒非来者如何狰狞可怖,反是太过“寻常”!
素来以狡猾多智的腾济,此时惊得后退半步,侧身与老二、老三交换神情,眼神里满是征询:你俩,认得此人是谁么?
钱清钱道长亦然,与大力尊者、庞阔海相互看了两眼,方才那般担忧竟莫名去了几分。若非此人身上气息恢弘幽深,实难测度,他们只怕早就出言呵斥。
无他。
荀翊年轻的面容,让人委实难以生出戒惧。
何况他阴气森寒,却无三枭那般可怖的血煞凶戾,堂堂相貌之下,反而让人生出些许温和亲近之感。
“你,”
“到底是何人?!”
断了一臂的藏甘最是暴躁,当先按捺不住开口喝问。
荀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身影一动,竟如鬼魅般全无重量,飘飘忽忽地从远处屋顶,落到那座冷家楼阁之上。
他的目光,投注在半空悬浮的古拙鼎炉上面,眼里异彩连连。
“这就是那尊‘五行炎火炉’?”
见他满眼好奇,冷天奇只道又一個贪图家族至宝之人,无可奈何之余也生出几分傲然之气,沉声道:“不错,这就是我冷家的‘五行炎火炉’!”
然而出乎他意料,荀翊看了几眼,目光就收了回来,凝视在他的身上。
那若有实质般的威压,让本就近乎力竭的冷天奇压力如山。可他一身傲骨,绝不容许在卑劣敌人面前屈服。哪怕紧咬牙关也生生站稳!
荀翊眼里流露几分赞赏,自忖道:虽然缺少些远见,骨气倒不缺!
“你是冷家家主?”他问。
冷天奇傲然道:“不错,我便是冷天奇!”
荀翊笑着打量:“有些意思。”
冷天奇皱眉,对他那轻忽目光颇为不满,忍不住回问:“阁下,也是为夺取我冷家炎火炉来的么?若是,恕我难以从命,想取炎火炉,那就得从冷某尸体上跨过去!”
孰料荀翊摇了摇头,轻笑道:“冷家主无需激动。其实是你的一位故人,费了些心力让我来救你们冷家的。”
“故人?”冷天奇不信。
荀翊正要提点两句,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冷天豪忽然想起什么,在他兄长耳边低语几句。冷天奇讶然,有几分迟疑地问道:“你说的,莫非是几日前来我庄上的那位相士?”
荀翊比他更好奇,反问:“你不认得他?”
冷天奇皱眉回想了一下,缓缓摇头。
荀翊挑了挑眉,不过也很快想到可能:那周一仙,与冷家的交情莫非不在冷天奇身上,而是更往上一辈,甚至直接来自于那位机遇不斐的冷翼?
不过旧日往事,他也并非那么在意。
略想了想,回到眼下,仍是微笑道:“罢了,认不认得也无关紧要。冷家主,我今日既然来了,终归还是要问你一句:你们冷家,可愿归附于我?”
冷天奇皱眉,眼前的荀翊,委实让他捉摸不透。
而这种捉摸不透,让他下意识地迟疑。旁边冷天豪却立时反问:“阁下,要让我们冷家归附并无不可,只有一事尚未定论——如今群狼环伺,冷家归附阁下,阁下却能否保得下我们呢?!”
荀翊闻言,顿感喜出望外,指着冷天豪问:“此人言语,可能算你冷家的答复?”
冷天奇被自家兄弟几句话点醒,暗自喟叹后毅然道:“不错!阁下若能保我冷家一门,我以家主身份承诺,愿意归附阁下!”
荀翊好奇:“你俩,就不问问我的出身来历?”
冷天豪朗声道:“阁下若能护得住我们冷家,来历身份有何紧要?若为正道,我们便跟随阁下匡扶正义;若为魔道,我们便随阁下杀戮四海!”
荀翊惊讶地看着这脸上带着几分不落世俗邪气之人,如此干脆利落,顿时让他对其的欣赏之意超过冷天奇。
“哈哈哈哈!”
“既如此,那我便倾力一试!”
笑声中,荀翊回身过来,目光在正魔六人身上扫过,温和平静气度陡然傲然疏离,带着淡淡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诸位,冷家我保下了,你们谁人赞同,谁人反对?”
言语一落,满场静寂。
可正魔众人的心思,却根本未曾绝止。
若他们当真放弃,方才荀翊与冷天奇、冷天豪说话时,收回覆压锁定的气势,他们便该悄悄退走。
如今不走,便是不服,便是不甘心!
三枭之中,血枭藏甘火气最盛,当即冷声道:“这位道友,都是圣教同门,总得有个先来后到罢?我等与冷家斗了半夜,如今伱一句话就要夺走所有成果,却将我们置于何地?!”
夜枭腾济见老二语气有点冲,又补充道:“不知道友可曾听过我们三兄弟名声,我们三人在独岭落脚,得同道厚爱起了个称谓唤作‘独岭三枭’,隶属于圣教‘长生堂’玉阳子掌门麾下!道友,我看你还是三思为上!”
“长生堂么——”
荀翊眼中冷色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你知道上个用这般言语威逼于我的家伙,是什么下场么?”他摇了摇头,自语道:“算了,你们很快就会知晓——那么,你们三个呢?”
钱清被荀翊目光一扫,顿觉好似周身被冰冷锋利的刀子刮过,悚然可怖!
他本待退缩,可眼见三枭与对方杠上,似乎又有机可乘,遂大义凛然道:“魔头,我正道之人岂会被你区区言语威吓而退?休要多言,还是手上论个高下罢!”
荀翊看穿他的色厉内荏,莞尔失笑。
“你们,都是这般想法的话——”
“等等!”大力尊者忽然开口。荀翊看向他:“怎么,老先生有异议?”大力尊者将手中那如若金刚杵的法宝握紧,掷地有声地道:“老夫与他们不同,那什么冷家、炎火炉,老夫都不在意!现在老夫出手,只为正邪不两立,如是而已!——看招!”
轰!
那金刚杵在大力尊者法力驱动下,猛然爆发磅礴金光,恢弘浩荡,如同一条直冲霄汉的金光河流。其声如雷,其威如狱,一个纵跃之下使力劈华山之势,威势凛凛地朝着荀翊所站立之地砸落下去!
一招落,楼阁岩石崩碎四溅!
轰隆一阵巨响之后,那坚固的楼阁竟被一招砸塌半户,底下地火岩窟的光芒完全显露出来,使得四周空气都为之灼热!
众人都为那一招的威能吃惊,暗道“大力尊者”的名号,还真不是虚妄!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在场能轻易使出的还有哪个?如此对于那一招的成效,众人越发期待,纷纷凝目望向烟尘四起的废墟。
可人没见到,声音先传出。
“咦~”
“你这招、有点意思,你是何人?跟‘天音寺’有何关系?”
那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众人转头而望,齐齐震骇,因为他们忽地惊觉,在场所有人似乎都没注意到他是如何到那边去的!
再看其人,负手昂扬,衣冠整洁,竟连分毫狼狈之色都未曾有!
枯瘦的大力尊者也双目一凛,却不肯服输,大喝道:“老夫‘大力尊者’,再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