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文华殿内,有一人执羽扇望雪,心中颇为杂乱。
断绝人情说来简单,可真让人去做决断,即便是诸葛亮,亦有触动。
他一心为民,一生为公,身死时,内无余财,外无存蓄。
即便如此,他也不忘了为家人们谋一个出路,遂种桑八百株,安排好身前身后事,这才撒手离去。
所以对于那多次前来求情的皇后,自己心里亦有所触动。
只是皇后为兄求情之心可嘉,然而被他兄长祸害的百姓又该去找谁求情。
诸葛亮能理解皇后,但断然不会放过周鉴。
至于周鉴是否接受了其他人的指使,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那些就只能在以后的日子中,慢慢调查了。
毕竟周鉴已经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意,逞凶的兵勇,以及调人的千户,都已经承认是自己的罪责。
还想深挖,除非周鉴主动开口,戴罪立功,指认幕后黑手,否则纵然是诸葛亮有心,也无法对他们调查。
诸葛亮亦不知看了多久的飞雪,直到那王承恩都已经去送物回来以后,他这才回过神来。
“王承恩,皇后娘娘情况如何了?”
“回皇上,唉,皇后娘娘很是伤心,听宫女说,已是以泪洗面数日了。”
“...”
“皇上,老奴有句不该说的。您已经数月未曾到达后宫了,宫中早有谣传,说您与皇后不合,如今遇上这事,您又拒皇后与门外,恐怕皇后娘娘也是因此,愈发伤心呐。”
诸葛亮默然。
他思索片刻,遂问道。
“王承恩,宫内可有古琴?”
“有有,倒是有一把仿古琴,皇上您要来干嘛?”
“去取琴来,随我前往坤宁宫。”
王承恩领了命令,忙去取了物件来。
一主一仆,遂在飞雪之中,前往坤宁宫。
沿路上的宫女们都颇为惊奇,因为这是自皇上入宫以来,头一遭来到这后宫之中。
宫女们忙跪倒了一片,沿路尽是叩拜。
诸葛亮只管赶路,却不停留。
紫禁城颇为壮阔,自文华殿往坤宁宫,若无轿子,走也走得人劳累。
王承恩见了,心有不忍,加速两步赶到新皇面前,叩拜道。
“皇上,您歇歇吧,积雪难行,不如上龙撵赶去坤宁宫吧。若是累坏了身子,老奴万死难辞其咎哇!”
“你且起来,我自有分寸,速速前行,莫要误了时辰。”
诸葛亮坚定道,谁也不敢阻扰他。
于是便这样赶着,直到风雪稍止时,坤宁宫已经近在眼前了。
王承恩瞅准机会,再次上前,开口道。
“皇上,老奴这就去通报一声,让皇后快些出来见您。”
“不。不用通知皇后,你等只管候着,且将这古琴架好。”
“这...皇上,您要弹琴?”
“正是。”
诸葛亮平静道,且已经收起了羽扇,正待弹琴。
王承恩惊了,眼前的新皇说句自己看着长大的,真也不过分。
虽说从前有听过新皇学琴,但那也只是君子六艺,学点皮毛而已。
而且后来也未曾再见新皇弹奏过,如今却要在此处弹奏?
他心中万分疑惑,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减慢,忙招呼小太监将古琴架好。
只是天公不作美,刚刚稍停的风雪,这会功夫又大了起来。
诸葛亮却无视了这些风雪,束衣入座,双手便放在了那古琴之上,就要演奏。
王承恩机灵,忙到了后方,低声叮嘱其他人道。
“新皇久未弹琴,恐有不顺的地方,你们都给我绷紧脸了,谁敢皱一下眉,质疑一下新皇,给我看到了,你们就等死吧!”
“哎呦,王公公您放心,我们哪敢对新皇琴艺不满啊!”
“哼,总之谁都不许说新皇半点不好...”
小太监们正在挨训,王承恩话也没说完之际,他们的身后便传来了古琴演奏的声音。
只一抬手,王承恩便愣住了。
不仅是他,连小太监们也愣住了。
这琴声初时稍显阻塞,但随即通顺起来。
古琴音沉,连带着琴声亦是肃杀悲凉。
那新皇一抚琴,在场所有人都仿佛置身于战场之上,如此令人身临其境的琴音,只怕是日日练习的琴师才能达到吧?
“王公公,您是不是搞错了...新皇弹奏的,比我进宫前那些勾栏里的琴师们弹的,还要好啊!”
小太监们疑惑道。
王承恩也纳闷了,如此好的琴艺,皇上是什么时候练就的?
也就在此时,诸葛亮开口,吟唱道。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
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
其声高亢,其词低沉。
再辅以琴音,在场所有人仿佛看到了那汉末乱世,民不聊生的场景生于眼前。
最为关键的,是新皇歌词这种颇具情感,引人动容。
太监最受感触。
他们虽有大半歌词听不懂,但那些妻离子散,骨肉分离的词,他们还是听得明白的。
舍根进宫者,多有无奈,如果可以,谁愿意做一个残缺之人。
如今新皇弹奏悲歌,当即勾起了他们心中那不愿意触及的痛。
即便是王承恩自己,也不免想起幼年时父母为求苟活,不得以将自己卖入一位老太监手里,被迫进宫,后又进潜邸的前尘往事。
多少辛酸泪,都被这一首悲歌给勾出来了。
如此琴音,真称得上一个绝字啊!
他们听得入迷,浑然不查坤宁宫宫门有了异动。
等到那一袭红衣的皇后坐在宫门口,也成了这场琴音的观众时,大家这才回过神来。
王承恩颇为激动,新皇的琴艺真绝,却连皇后也抵挡不了啊!
只可惜新皇抚琴颇为入迷,那歌词吟唱了三遍过后,这才肯停。
待得他再起身时,已是眼眶微红,深有感触。
至此,琴音断绝,也听入迷的太监宫女们连忙下跪,叩拜道。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也就在此时,皇后周氏也从门槛上站起身来,望向了那立于红墙长廊下的新皇。
她罕见的未曾行礼,反倒是丢了魂一般,追问道。
“这首歌,可是那东汉末年的蔡文姬所写的《悲愤歌》?”
“正是。”
诸葛亮点点头,又补充道。
“昭姬多年颠沛流离,目睹了乱世之悲,也见识过东汉末年朝廷之昏庸,所以才写有此歌。”
“噢...原来是这样,你弹的真好,真情实意,比我从前教我琴艺的老师弹得还要好!”
皇后周氏被琴声打动,但也有困惑,遂问道。
“我大明并非东汉,皇上为何要在此时弹这首歌?”
“并非我想弹这首歌,而是词歌,已经在这京畿地区上演了。”
诸葛亮面容一肃,抖了抖衣袖的风雪,取出羽扇道。
“你可知侵田案所涉郭氏?”
“臣妾...略有耳闻。老妪年迈,却要经历丧夫,丧子,家破人亡之痛。”
皇后周氏心中已有愧疚,面对询问,也只能低声道。
诸葛亮点头,脸上又有几分悲色,叹息道。
“是啊。而这份罪责,目前来看,虽是那地主陈氏狐假虎威,纵容兵勇为之。可归根结底,还是你哥哥周鉴,甚至于是我的罪责也!”
皇后闻言,已然心惊,忙跪下道。
“皇上,此时乃我哥哥所为,与您并无关系啊。”
诸葛亮忙上前握住了皇后的手臂,要将皇后搀扶起来,同时诚恳道。
“兵勇本为护民之兵,抵御外敌之力,却被官吏驱使压迫百姓,何其可悲。若今日我轻饶你哥哥,明日就会有另外一批人挟持兵勇,为祸一方,那这悲愤歌唱的就不是东汉,而是我大明了!
皇后,那日我不见你,是我之过也。然而为了大明,为了百姓,我不能见你,望你见谅。”
说罢,这才把皇后搀扶了起来。
风雪之中,皇上眼角的泪珠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流淌了。
她之所以如此伤心,数日以泪洗面,其中原因除了为哥哥伤心以外,更多的是以为新皇不要她了。
毕竟数月未见,又如此绝情,怎叫人不担心?
如今见新皇亲自前来,抚琴解释,她心中如何不喜?
眼前的人可是大明的天子,万民之首啊!
他却愿意当众抚琴道歉,自己如何还能再怨恨。
而且那侵田案她也清楚,实乃哥哥之过也,自己求情,无非是因为亲情一关过不去罢了。
如今听了这首悲愤歌,她早已经解了心结,当即带着哭腔道。
“皇上,臣妾给您添堵了...臣妾何尝不知那郭氏之苦,是臣妾...臣妾...”
周氏身弱,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了。
“无妨无妨,你哥哥已被判秋后问斩,还有时间。我恩准伱随时前往探望,可好?”
“谢皇上!”
“嗯,望你好生宽慰他,叫他明白自己的罪责所在,日后若有更多契机,改判也是有可能的。”
听了此话,那周氏破涕为笑,已是毫无怨气了。
一众太监们见了,无不惊诧。
听说过新皇治理政务有一手,没想到哄女人,那也是有一手的啊!
而宫女们早已是羡慕不已,个个幻想着自己就是皇后,也能享受到如此英俊又懂得哄人的皇上恩宠。
两人和好如初后,诸葛亮搀扶着皇后回了坤宁宫,又叫宫女好生照顾,这才踏着风雪往文华殿赶。
帝后不合的消息,自然是不攻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