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审讯车厢内,正点着一盏油灯,静静的注视着两人,聆听着许多让人咬牙切齿的消息。
而这些消息,全都化为笔墨,一一落在了纸张上。
卢剑星深吸一口气,将激动的心情压下去,随后小心翼翼的将写满证词的纸张吹干,将其送入了信筒中,他还不忘了在信筒处封上锦衣卫专用的封漆,以做标识。
尽管做这些有点像自欺欺人之举,毕竟要是信筒到了别人手上,别人有一百种办法可以不破坏封漆,亦能看到信筒的情报。
所以信筒只要离手,就有泄露的可能。
卢剑星的脸上,也露出了罕见的严肃来。
他不再犹豫,转身就要离开此处。
只是却在此时,那吐露出一切的王大铁忽然开口道。
“大人,临走以前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皇上毕竟还是皇上,有时候考虑的事情比较多,只怕我们这些人,会被随意舍弃...”
“看起来,你很懂朝局嘛。”
“呵,倒也没有很懂。只是从天启年过来以后,有感而发罢了。”
王大铁说完,便闭目养神,一切听从安排了。
可以想象,他定与那魏忠贤有着不少的交恶,这才如此感慨。
卢剑星沉思片刻,便离开了车厢,招呼人手让他们打扫战场,清理那些劫匪的尸首,再差遣人去将马匹控制住。
而他则需要带着一小队人马,赶紧返回京城报信。
根据那王大铁自己说的,他运送马匹是有上下游的。
上游就是出发站,下游便是接头人。
从他出发开始,就会率先让一人飞驰赶到前方,用以通知下游。
双方约定好时间,只要规定时间内不至,便立马飞鸽传书,通知其他地方的人撤离。
到那时候,可就全面扑空了!
不仅如此,在京城内也有各种眼线。
只要稍有异动,立马就会引得敌人警惕。
所以卢剑星现在要做的,就是快!
以最快速度将消息传到皇上手上,随后抓捕这些走私贩子。
而现在留给卢剑星的时间,不足一天。
“一天啊...”
凝视着晌午的天空,卢剑星嘀咕道。
此时他已经离京半月有余,虽沿路追追停停,尚未出京畿地界,只需大半天就可以赶回京城。
但是算算时间,等他赶到京城时,已是半夜。
尽管他已是锦衣卫千户,可以直接向皇上禀告。
然而这一过程,还需要打扰好几位官员。
例如入城门的守将,护宫的将军,以及接引自己入宫的公公们。
任意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消息都有走漏的可能。
更何况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是那些官吏办事的效率,卢剑星断不敢恭维。
他以前可亲身感受过,前线十万火急,而后方官吏依旧优哉游哉的境遇。
真要把事情交给这些人去办,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只求那些人稍微快一点吧,千万别拖沓啊!”
卢剑星自言自语道,随后上马飞驰,直奔京城。
正如他所料一般,到了京城便已是子时,而城门此时早已紧闭。
“坏了,左赶右赶还是没赶上...我虽为锦衣卫,但那些个大头兵整日浑浑噩噩,拖拖拉拉。从前拖沓我半个时辰的事情也有...可若是我大张旗鼓,说有大事禀告,说不定又会打草惊蛇...这可如何是好啊!”
卢剑星见了此景,连连哀叹,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呼喊。
“今夜当差的可是毕将军吗?我有要事需要进城,还请速开城门!”
说完,当即亮出锦衣卫腰牌,用以自证身份。
仅是这一步,卢剑星心里就有预料,要拖沓一点时间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都未曾靠近,城墙上便有人在观察自己了。
等他说完以后,早有人去禀告当差守将了。
待得守将到来,见了腰牌,辨认了身份以后,立马开了城门送卢剑星入城。
前后所花时间,竟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这倒让卢剑星吃了一惊,这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怎么这些大头兵今日不拖沓了?
明明人还是那批人,自己不过离京半月,怎得变化如此之大?
莫非...忽然开窍了?
然而他未曾多想,骑着马就直奔皇宫内而去。
方才只是第一关,现下才是难关。
皇宫禁地,他虽为锦衣卫,也得层层通报才能进入。
这里消耗的时间,那就更多了。
更别说还有许多守卫经常性的开小差,消息传递速度极差。
愁眉不展的他就这么骑着马,赶到了宫门下。
只是刚到此处,他便察觉到了三分不对劲。
怪哉,这宫门巡逻的护卫们怎么如此积极呢?
要是在往日,那些游曳的火把,巡逻的护卫都得少一半。
个中原因嘛...听说是有不少士卒上了年纪,却还托关系赖在军中吃兵饷,于是每当他们巡逻之时,一到后半夜就个個人困马乏,寻地方偷懒了。
想要让他们办事,还得额外花一笔银子的!
但为了情报,卢剑星也不得不咬牙交钱。
他到了宫门口,例行报出自己的姓名官位,入宫所谓何事之后,上方护卫便投下一吊篮,让他把腰牌上交,以验证真伪。
并且还让他身后的锦衣卫尽皆退散百余步,只让卢剑星一人进宫。
等吊篮一落下,卢剑星就非常懂事的将准备好的银两和腰牌一起丢进去,让对方吊走验证。
到时候对方必定收了银两,才肯为自己开城门。
随后嘛...自然是天知地知了!
这也是宫里的老规矩了,还有个地道的黑话,叫做‘添油钱’,顾名思义,加点灯油才好夜间办事嘛!
亏得他常年在京任职,否则还真要误了大事。
然而令他奇怪的是,上方的人在吊起吊篮以后,尽皆狐疑的看了卢剑星一眼,随后才将小门打开,让卢剑星进入。
方一入门,当差将领便像是送祸害一样,把那腰牌和银子丢给了卢剑星,冷冰冰道。
“大人不必考验人,速速入城吧。”
卢剑星愣住了,送出去的银子居然被丢回来了!?
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啊,而且对方还非常直白的说了此事,更让他羞愧。
奇怪,这也太奇怪了吧!
往日无往不利的银子,怎么今天不好使了呢?
他心里存了疑,脚步却不忘加速,一路快走的往宫内赶去。
而在前方,早有太监迎了上来,见了面也未曾伸手,当即带卢剑星往文华殿赶去。
这下卢剑星便真难以置信了,他甚至耐不住性子,试探性的问道。
“公公,这添油钱您看...”
说着,又将银子给拿了出来。
哪想到太监们连连后退,惊恐的摆手道。
“甚么添油,将军莫要开玩笑,速速去见皇上吧!”
听了这话,卢剑星犹遭五雷轰顶,一时间居然愣在了原地。
明天的太阳一定打西边升起,怎么连太监们都不收黄白之物了,没理由啊!
而看到卢剑星如此反应,那些太监们也心领神会。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凑了过来,压低声音的解释道。
“我看将军定是在外巡逻多日,今日才返回。皇上早在五天前整训了京营,并且揪出大批贪官墨吏,眼下都在刑部里候审呢!咱们宫里本来就经过清扫,眼下又是高压情况,谁还敢乱收钱啊!您可千万别再乱给钱,反而害了其他人啊!”
“五天...仅仅五天,就大变样了?”
“嚯,瞧您这话说的,皇上这整训的五天,头一天在军营早朝,让百官参观军营整训,清扫弱卒,第二天让整训好的京营将士参加对贪官墨吏的抓捕,后面几天更是亲自清查往年遗漏,纠察出大批贪官墨吏...现在这会啊,刑部恐怕比宫里还人多嘞!”
那太监说完,脸上满是畏惧之色,眼看文华殿至,忙低头不语,只顾带路。
卢剑星心中惊诧不已,只是尚存三分疑惑。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怎会一朝一夕间便轻易改变?
他根本不愿,也不敢去信那种清朗的朝局会出现。
可真当他站在文华殿前,透过富丽堂皇的宫殿,看到了那端坐在案牍前,虽然衣衫朴素,却俊秀难掩的天子时,一切疑惑尽皆消散。
此刻的天子正聚精会神的审计着京营过往账目,稍有遗漏之处都会纪录下来,与周围好几位官员分享。
虽夜已深,却未见天子倦意,反而愈发精神,要将那些积压的污秽,尽皆清除!
不知为何,卢剑星的脑海中想起了早上王大铁同自己说过的话,那时的自己尚有疑惑。
可现在,卢剑星疑惑尽扫,心中反而生出莫名的勇气来。
脑海中更是冒出一句话。
‘有此等殚精竭虑,雷厉风行的天子,何愁京畿风气不清!而我,又有何顾虑呢?’
一念尽,卢剑星当即跟随太监指引,踏入了这光明尽显的文华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