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方过,大地本该是春意复苏,一派祥和之景。
可是这长安府下,过往路人,巡逻将士,尽皆抬头望天,似乎在等待什么。
他们所期盼的东西,一场及时的春雨还未来...
这个冬天他们过得凄苦,或者说这陕西地界,自天启年开始,就没几个好日子可过。
都说一年遭灾三年缓,可是这陕西地界的灾祸,那是连年而起,未曾断绝。
多少家庭的存粮耗尽,却还要面对酷吏的盘剥。
一声叹息,从匆匆赶路的路人口中吐出,亦从急行而至的李标口中叹出。
自领皇令赶往陕西平灾,已过一月。
若是再往前推算,皇上大开内帑,赈济灾民已过去半年多。
算算时间,第一批钱粮早该送到,第二批从江南采购的粮食也该在路上了。
然而自李标踏入陕西境内开始,举目所见,尽是妻离子散,卖儿卖女之惨景。
沿路更是盗贼无数,流民遍地。
如此人间炼狱之景,足让李标心惊不已。
不该如此啊!
皇上的政策他已见了,确实无可挑剔。
自皇帝登基开始,便已经调拨内帑两百万两银子赈灾。
此乃巨款,自然不是同一时间发放的。
先期是用以急调周边省份购买救急粮,用以缓和灾情,此乃大头,也是必要之举。
后续的钱粮,则是用于迁徙灾民的安家置业之费,使得灾情严重地区灾民外迁,减缓下一年灾情影响。
毕竟陕西灾荒已经持续许久,多少人背井离乡,只为逃离此处。
只可惜他们有心走,却苦于盘缠不足,被迫在原地等死。
皇上此举,也是助他们逃离灾荒,实乃善举。
后续更是继续调拨更远省份的粮草北上,包括一部分用于复耕的种子,这些都是后几年的事情,支出可以展缓。
如此一套赈灾流程下来,李标也认为灾情必缓。
可为什么眼下灾情还是如此严重呢?
这答案嘛,不言而喻。
想到此处,李标不由自主的催促着队伍,他要快一点赶到长安城,质问此处官吏!
长安,千古名城,承载了多少王朝的兴衰灭亡。
而现在,它的衰败也已显露。
年久失修的城墙下,窝坐着黑压压一片的饥灾之民。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个个骨廋如材,几乎一推就倒。
城池周边更是青烟四起,那明显是有大批尸骸正在焚烧的迹象。
哭声,哀嚎声,路边乞丐伸碗恳求施舍声连成了一片,一点点绷紧李标的心弦。
正在此时,城墙上忽然来了一队士卒,他们居然在推到清扫那些碎石砖头,并且随意的向人群之中泼洒。
饥民们无力躲闪,当场打伤者不计,还有许多人被砸得头破血流,更是引来骂声一片。
“这些个挨千刀的,说是什么弘善大法师要来长安城开法会,这会儿居然开始打扫城墙,清扫街道起来,假模假样!城外还不知有多少饥民苦等赈济,他们可倒好,吃了個满脑肥肠,可恨,可恨呐!”
李标闻之,心神一动。
他乃儒士,但也知宗教理法。
而从史书上来看,每一次灾情四起时,也是佛家大肆扩展之时...
断下杂念,李标当即带着队伍入了城去。
可马车才刚到城门下,门口的小吏便热情异常的凑了上来,不用任何人自报家门,他竟直接呼喊道。
“原来是李标李大人您的座驾,不必省察了,我家大人已经说了,若是见了您的座驾,当即放行便是。”
李标眉宇一紧,自己人还未到,消息却已经到了此处。
可以想象,此间官吏早已经等候自己多时。
他当即吩咐一声,让车夫继续前进,先进城再说。
入了城,民众的情况稍微好点。
虽也有不少人是面黄肌瘦,但总不至于坐在街边乞讨。
这说明,城内尚有赈济,只是规模不大。
队伍穿过行人渐稀,但巡逻愈发增多的外城区后,来到了城主府前。
在这里,早有地方官吏等候多时,一见李标便笑脸相迎,呼天抢地道。
“次辅大人大驾光临,真让这长安古城蓬荜生辉。下官携长安大小官吏恭候多时,还请次辅大人入府训话。”
此一言,无论谁人听了都会如沐春风。
更别说还是百官拜服如此浩大场景,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懈怠。
然而李标只消一眼,便暗骂一声这些人狡猾。
原来这些人如此恭迎自己并未安好心,他们表面上是以大礼恭迎自己,实际上却是想陷自己于不义。
因为这大礼从来都只有皇上才能受得起,他一介臣子如何受的?
不必想,自己若真是大大咧咧下去,必然要给人抓了把柄去!
李标冷眼望着这些发福的官吏,平静的说道。
“诸位同事不必如此恭维,此乃帝王之礼,我不能受之,请收起!”
果然,这话刚说出去,为首那地方官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然而不过瞬息,对方就调整好了情绪,给后方百官一个眼神,就让他们起了身来。
那些官吏当即起身,行动极为统一。
李标多看了此人几眼,这才收了情绪,不喜不悲的下了马车,整理官服,来到众人面前。
“下官范升金见过次辅大人,还请府上落座,下官早已备好了酒席,为大人您接风洗尘。”
“你现就任何职?”
“回大人,下官乃是陕西布政使左参议...”
这人话也没说完,当即就被李标呵斥了一声。
“你也知自己身为参议,此刻不去调拨粮食救济灾民,却在此处用功,岂非大谬?”
李标终于将心中不快说出,厉声呵斥道。
然而那人却丝毫不惧,故作苦笑道。
“回大人,接待大人您乃是巡抚王大人的意思,下官怎敢违逆,请您放心,救灾工作正在有序进行,稍后下官便会向您回报。咱们先进去,吃顿便饭如何?”
“哼!”
李标依旧对其冷脸以待,心中鄙夷不已。
但眼下他新至陕西,还有许多事情都需要了解,还不能那么快的撕破脸皮,也就顺了他们的意,入府吃个便饭再说了。
只是一顿便饭罢了,况且他一路舟车劳顿,的确是饿了。
他这般想着,便在官吏们的安排下入府进了侧院,准备吃饭。
考虑到灾情紧急,他还不忘了嘱咐那范升金道。
“备些简单的白粥馒头就是了,救灾要紧,我看到此处灾情还是极为严重,你们是如何办事的?”
“大人切莫担心,便饭早已准备好了,还请慢用。”
“嗯...”
李标不置可否,遂在他的带领下,入了厢房去。
一推门,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他举目望去,满桌子佳肴正冒着热气,静候着自己。
什么烧鹅烧鸡,糖醋排骨一应俱全,就连那水中游的红烧鲤鱼都不曾落下。
除此之外,在那餐桌两旁,早有两位窈窕侍女正在静候,两女手中各拿一锦盒,盒内半隐半显着金色,明显是盛放了数条金条。
这时候那范升金才从一旁凑上来,神秘兮兮的笑道。
“大人见谅,这饥荒之年食材不好找,下官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凑了这样一桌,不知大人满意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