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骂,要说最冤,明显这只役鬼才是最冤的。
它带来的冤魂,是借给孟家公子的,瞧在钱上,行个方便,而且说好了只借给他三柱香时间,便要还给自己的,而这公子甚至还放了大话,说是一柱香功夫就够了。
但他妈的,你倒是给我啊?
但如今,链子崩碎,冤魂失了踪影,等若是被人截了,到了鬼门关里,自己又如何交差?
一时急不可耐,嘴里叽哩咕噜叫个不停,神情亦是愤怒,两只小短手,甚至还作势要解下链子来,朝了这孟家公子的脖子上面比比划划。
而孟家公子本就怒气,耳边又被这役鬼烦扰,竟是忽地脸色一变。
“唰!”
他一只手伸手,直接抓住了这役鬼的脖子,将对方提了起来,这役鬼也仿佛吓了一跳,身上的链子,便纷纷缠向他的身上。
但孟家公子迎着这链子,倒像是被气笑了:“小小役鬼也想拿我抵数?”
五指用力,也不知用了什么法,这役鬼竟是身子一颤,光泽消失,却是变成了泥胎的模样,然后被这孟家公子随手一丢,落在了地上,整个身子顿时撞得粉碎。
就连他身上缠的链子,也分明变成了稻草。
“嗯?”
而见得这孟家公子如此反应,盛怒之下的铁骏大堂官倒是脸色微凛:“阴差役鬼,居然也就这么杀了?”
他是守岁门道,不与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打交道,但也听说过这些东西,每一个都是在册的,凡人招惹不起,自己就算是上了桥的大守岁,平时遇着这些东西,也要礼让三分。
当然,这些东西也不敢招惹自己就是了。
可是阴司在册之物,被这孟家人一把铜钱便能收买,还倒罢了,甚至一個不高兴,居然杀了?
对方的反应大过了自己,铁骏大堂官的动作,反而稍稍一缓,只见那孟家公子摔死了役鬼,脸色也已经变得异常森厉,轻轻拍了拍手上沾着的泥屑。
喝道:“为我打起仪帐,取我法器,我要亲自去那镇子上走一圈!”
“我倒要看看,这截杀役鬼,掳走生魂,还敢无视我孟家威严,强要在身份上压我一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
“……”
一时间,森森鬼气蒸腾,连同石马镇子并这个村落之间的林子,也仿佛受到了感梁枝条挥舞,如同一丛丛厉鬼的头发。
那石马镇子上,一位大堂官,一位孟家子弟,两人的怒意,犹如无形的潮水,直将石马镇子都已淹没,不知藏了多少凶戾玩意儿的浓雾,浩浩荡荡的卷了过来。
“呼……”
石马镇子上,胡麻也轻轻收回了踏在阴将军头上的脚,深呼了口气,做好了迎向那片浓雾的准备。
该走了……
被自己坑了这一把,对方又怎么可能不怒?
胡麻也已想好了后面的事情,出手之前,便烧起了火盆,就是为了不让对方看清楚自己,而借法修身,同时夺回了阴将军,也就能阻止对方设下那什么劳什子的鬼将台,对付自己了。
而对方吃了这么大亏,盛怒之下出手,也是理所当然的,自己能够做的,也只是起坛,以镇祟书的手段,跟对方过一过招。
而起了坛,对方也十有八九,会看出这是胡家的法,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靠了这坛,才可以争取一些时间,打破镇子周围的封堵,让镇子上的人有机会逃出去。
自己当然也要趁乱逃走。
这已经是他前后想过,最能对得起一钱教,也对自己最安全的方法了。
遗憾当然很多,一钱教这么多年的布置,就毁掉了,甚至这似乎还藏了一些不食牛秘密的石马镇子,怕也要落进对方手里,再找并不容易。
但这件事,本来便没有别的方法,不食牛的援手来不了,二锅头等转生者从明州赶来,也没有这么快,如今能帮手的,也就镇子外面,还有一位猴儿酒。
自己虽然修炼成了法身,但就靠了自己和猴儿酒这位帮手,便要对付一位守岁大堂官,一位孟家人?
……胡闹,守岁人最大的本事可不是头铁,是能跑!
……
而在胡麻心里快速的想着,已经准备以自己这凝炼了法相的二扇府门守岁之身为镇物,结起这个坛来时,石马镇子也早已乱了套。
倒是在这镇子上,正关心着周围动静的人,纷纷感受到了那无边的压力,一个个的心神惶惶,不知所以,在超出了自己极限的压力面前,入府守岁,与街边卖豆腐的小商贩并无任何差距。
妙善仙姑手里握着拂尘,一开始想上前帮忙,但被阴将军身上的煞气逼住,上不来,如今能上来了,却又忽地感受到了镇子外面的汹涌鬼雾,直吓得胸膛起伏不定。
“上坛使……”
她急忙转头,就看到了白扇子想跑,立时骂道:“先别跑,还不快将我教镇煞缸搬来……”
“搬不来啊,机关上次用了,还没修好……”
白扇子被叫住了,也急得跳脚:“况且,教主你真觉得就咱们攒得那十缸家底,便能对付得了外面来的那位大爷?”
“把戏门的人就是靠不住啊,一会神乎其神一会就像个废物……”
妙善仙姑也急的不行,望着那从镇子外面卷进来的鬼雾,握着拂尘的手都咯吱的响:“能对付不能对付的,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招了不成?”
再看这镇子里,也早已慌了,她们做好了安排,教众聚集了百姓,集中在镇子里面,都吩咐好了夜间关好门窗,不许随便窥视,还在各路口都安排了穿上符甲的教众。
但如今被镇子外面的动静惊动,哪还有人再甘心留在屋子里,心里愈是害怕,愈是急着要打开窗子向外看看。
守在了各路口的教众,也都瑟瑟发抖,分明吓得要崩不住了。
“都是什么事啊……”
一片人心惶惶里,倒是在某个角落,于混乱之中,良久,才响起了一声叹惜:“什么时候把将军令偷走的?手比我还快?”
“只是这样一来,你又欠我一笔因果了……”
“……”
远处的林子里,雾气愈来愈浓,已经隐约响起了吹打鼓锣声,不知多少模糊的影子,连蹦带跳,怪异成群,挟着一顶黑色的轿子,向了石马镇子飘来。
黑色轿子后面,则是一位骑在了怪异的马上,身穿铁甲,身材异常高大的影子。
随着他们走来,身边的雾气更浓,就连那一株株高大的树木,都在瑟瑟发抖,悄悄离开了自己扎根的位置,以便给他们让出路来。
谁也不知道当他来到了石马镇子,便会一下子引动什么样的惨烈斗法,又会损了多少人命。
但他们并没能直接来到镇子上,随着雾气涌动,他们穿林而来,却在走到了一半时,忽然之间,阴风吹起,雾气倒卷,前方探路的小鬼,也皆吱吱哇哇,停止了前行,只在原地转着圈。
林子里的风仿佛一下子变得失去了方向,吹得人七窍生凉,总感觉这阴风里,仿佛还带了些许庸俗的胭脂香气,把探路的小鬼,都一个个迷得神魂颠倒模样。
“嗯?”
盛怒中的孟家子弟,坐在了轿子上,眉眼之间,已满是杀机,却也在这一刻,忽地一怔,欠起了半个身子来。
他看到前方的雾气缓缓散开,露出了一根枯枝来,枯枝本无稀奇,只是在这枯枝上,却挑着一件红色的肚兜,上面有黑墨写着的两个大字:
“免战!”
“……”
便是这一个肚兜,再加两个大字,便挡住了向石马镇子涌来的雾气,也挡住了孟家人的轿辇,以及那些吹打探路的小鬼。
“那是什么?”
身后马上的铁骏大堂官走上前来,望着那古怪的事物,一脸的疑惑。
孟家子弟也深深的看着那个肚兜,看着上面的两个字,沉默良久,竟似是连他一腔的怒意,都被强行压了下来,徐徐吐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规矩!”
“规矩?”
铁骏大堂官不由觉得荒唐,这破玩意儿也能叫规矩?
‘难怪都说守岁人是莽汉,便是坐到了大堂官的位置上,也一样只是莽汉……’
那孟家子弟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头看向了石马镇子方向,低声道:“那位异人并没有离开镇子,他已经选择了立场了,他在提醒我们,既然说好了要等三天再打过去,那就要说话算话。”
“如今才只是第二天,没到时候!”
“……”
铁骏大堂官闻言,都满脸的难以置信:“就因为这么一件破玩意儿,便要再饶他们一天?”
“之前许他们三天,都是……”
“……”
“不论什么原因许了那三天,既是许了,那便要作数。”
孟家人低低的叹了一声,道:“这就是规矩!”
“对方若是不懂规矩的,我们也不必守,但对方既然开始论起这个规矩,我们便也只能遵守之前的话。”
“当然,也正因为他讲了规矩,那动手时,也不必留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