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越发肆虐,没多久便如同瓢泼一般。
游廊两侧都挂上了雨珠结成的帘子,密密麻麻不停落下,很快将整个地面淹了。
老旧的瓦片也不堪负重,宗言原本还要询问,可冰冷的水流滴到身上,只能拉着小沙弥躲到干燥些的地方。
也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中年僧人走了出来。
小沙弥连忙摆脱牵扯,两步凑上去,焦急地问:“大师兄,师父还好吗?”
对面却是不答,反而将目光投在宗言这里,双手合十,客气道:“阿弥陀佛,师父请师兄入内叙话。”
宗言眉头不由一挑,先望向低头做恭敬状的中年僧人,再瞄了眼快要哭出来的小沙弥,方才迈开腿,走进了老和尚的禅房。
刚一进去,身后的房门便被紧紧关上,外面一直跟着的孩童哭泣也越来越远,融在雨声里了。
宗言暗自提高戒备。
毕竟,清净寺不清净,刚刚过去一场惨烈的厮杀,想着老和尚的凶残,他不得不小心。
油灯晃动,光线微弱,更衬的房间狭小逼仄。
老和尚此刻正斜靠于床榻上,面色苍白,看着却算精神。
可对方既不让座也不开口,只盯着宗言,神情复杂。
既然老和尚似乎没有一见面就动手的意思,宗言面对这类审视目光,自也不怕。
他自顾自地打量过简陋的房间,见好半晌对方仍没有说话的意思,微微一笑,大咧咧地在条凳上坐下。
低头竟发现有几滴血溅在肩膀胸口,还大咧咧地取了桌上的抹布,见上面很干净,便认真去擦拭。
为了这次穿越,他可是花了大价钱,与在网店里买的不可同日而语。
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月白的衣衫不清楚是什么料子,不但厚实还顺滑,上面的血迹干涸了,却更好清理。
见他如此不见外,老和尚终于收回目光,扯着嘴角笑了下,道:“宵小害人,小师父受惊了。”
不知为何,相比之前,语气缓和不少,更未再说出“蕃僧”二字。
“无妨!”宗言也回以微笑:“是……咳!,是小僧出现的不是时候,叫长老为难了。”
“小师父来敝寺有何贵干?”
“不知长老是否认识一个叫陆承的人?”宗言将自己的目的直接说出口。
“陆承……”老和尚面露迟疑,缓了缓又问:“小师父为何寻找此人?”
“小僧宗言,受人之托来此地保护他。”宗言垂眸,嗯,古画任务第一环就是保护陆承三年,他当然没说谎。
不过他这话一出口,就感觉之前散去的审视目光又重新落在身上。
半晌后,却听老和尚轻声否认:“小师父怕是找错了,荒野小寺,只有我师徒三个,并无姓陆的。”顿了顿,又叹道:“敝寺正逢大难,本无精力接待外客,若宗言师父不嫌弃,倒可以在此落脚,慢慢寻找姓陆的施主。”
宗言:“……”如果没有前面那番询问,他可能真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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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伴随着庄严的钟声,宗言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醒来,最先感受到的便是雨后清冷。
昨晚那场大雨,将天地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他走出房间,伸展双臂,用力地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进入肺部,转了一圈,似乎瞬间将昨夜的疲惫抵消了。
但他发现自己还是起得晚了。
那边老和尚的徒弟已经做完早课,连汤药都熬好了。
谁叫他心理素质不过关,昨晚住进寮房后,无论如何都无法入定呢?
其实这真怪不到他,任谁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尸体,相信都难以入眠。
更何况,猛地来到这么贫穷落后的年代,一想到自己最少要在这里生活三年,心情难免更差。
捂着肚子去找法号正观的中年和尚,发现清净寺竟是不吃早餐的。
关键是自己的药都没带,瞬间更觉不好了。
要知昨晚从老和尚那里出来后,他就没吃东西,还以为兵荒马乱的人家没顾得上,现在才弄清楚,古代和尚真的一天只吃一顿。
他到底是成年人,几顿不吃能挺得住。
可在路过小沙弥正空身边的时候,扫过去的目光便带着掩藏不住的怜悯了。
而且,小和尚还是他的委托人,这令他不免操心。
当然,目前还有一个大麻烦要面对。
嘱咐小和尚正空留下来陪师父,宗言便与正观一起,收拾起寺院内外黑衣人的尸体。
没办法,现在寺里能动弹的大人只有他们,总不能任那些尸体发臭不是?
虽然昨晚的大雨将地面的血迹都清洗了,连尸体上的伤口都被泡的发白。可暴露在清新的空气中,那种屠宰场的味道就更大了。
宗言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强压着没让自己再吐出来。
正观从后面拉来一辆木板车,两人合力将一具具尸体扔到车上,等装满,便拉着进了山,找个僻静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摆放在一起。
这等恶客,自没有厚葬之说,能入土为安都算不错了。
两人跑了两趟才将尸体运完,然后正观便举起锄头开始刨坑。
说来惊人,他们从寺院的内外足足找出了十七具黑衣人的尸体,俱是老和尚印善的手笔。
这些尸体,被刀砍死的将近一半,剩下的无一不是胸口塌陷或脖颈断裂,更夸张的是,有几具尸体的脑袋直接被砸进了胸腔里。
当真凶残!宗言想到昨天老和尚看自己的眼神,也忍不住感叹。
等正观将挖好了,宗言都准备再忍着恶心抬尸体往坑里扔了,没想到却被正观阻止。
然后,在宗言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就见正观伸出手,开始在每一具尸体上摸索……
宗言不由眯起了眼睛,昨日风急雨骤,兵荒马乱,对方身上满是灰尘,如今诸事了了,他才真正看清正观的模样。
肤白英俊,浓眉星目,若非无须无发,身上还穿着打着补丁且各处都有泥点子的僧袍,倒更像浊世佳公子多一些。
他瞄着对方,正观其实也在打量他,过了半晌,面上笑容盛了:“还要多谢宗言师父的援手之恩。”顿了顿,又合十深深一礼。
宗言忙回礼,等双方都直起身子,他面上笑容依旧,却突然问了句:“正观师父可是姓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