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言看了看天色,缓缓走出林子,却没有沿着之前的路线前行,而是转身,朝山上行去。
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山坳,立在一颗大树前,放下背篓,双手一提。
原来他一直背着的竹篓竟还是双层,稍微用力,装满东西的里层就脱离了出来。
然后宗言将之塞进了树洞,只背着空竹篓,又下山重新走向苍龙府城。
交了几枚铜板的入城费,宗言嘴角含笑,慢慢晃进了城门,再次来到刚刚离开的集市。
换了身行头,宗言采买的东西也完全不同。
之前购了一批红糖与盐巴,这次则直奔药铺而去。
伙计一见他进来,当即招呼:“宗言师父来了?”语气亲热,显是极为熟络。
宗言微笑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连同几块银子递过去。
伙计扫了一眼单子,又掂了掂银子,却面露苦色:“不瞒大师,其中几味药材已经涨价。”他做了个手势。小心地瞄了对面一眼,继续补充道:“因为道路不通,很多药材都缺货,单子上的何首乌小店便告罄了。”
宗言有些无奈地再次掏出银子:“包吧!”
然后便是一段时间的等待,在伙计开始分门别类包扎药材时,他着外面热闹的集市,好奇问道:“最近城里人多了不少,都是来赶集的?”
“怎么会?”伙计叹口气:“大兴府也乱了,很多都是逃难过来的,有些家财的还能进城,更多的都在城西搭了窝棚……”接着,便描述起了自己最近的所见所闻。
宗言静静听着,也是皱眉,他来去走的都是东门,自然没发现这些变化。
过去苍龙府并无战乱,可以说已经成了大贺朝最安稳的几个州府之一。
在他想来,就算王朝末年,应该也能挺上一阵子,而他只要待足三年完成委托后就回去,之后如何,便与他没关系了。
而他一个月最少下山一次,却大多买了东西就走,也就与商贩稍熟些,这个世道乱不乱,他其实并无太多的体会,方才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却没想到,原来战乱已经慢慢逼近了。
单从伙计的描述中,他已能想象难民的种种惨状,不禁也心有戚戚。
闲聊的兴致自然就淡了,刚好有新客入店,宗言将药材收好,便告辞离开。
因为少了味药材,他又去别家问了问,总算买到了何首乌。
之后便按照采购计划,重新逛起来,甚至又去了之前的盐摊买了几斤盐巴。
没多久,身后背篓再次满满当当,最顶层还放置了几块白嫩的大豆腐。
不光如此,在路过一处冷清的糖果摊子后,背篓上又插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糖人,怀里也变得鼓鼓囊囊。
哪知刚刚走出集市,身后就响起一阵杂乱的喧哗声。
回身望去,就见一队官兵在远处人群中横冲直撞,许多摊子都被掀了,而那群官兵根本不管不顾,冲过集市,朝着西方奔去。
不过,或许因为宗言的造型过于突出,在混乱的人群中,竟有锐利的目光正扫在他的身上。
宗言感受到这种注视,心头一跳,当即也凝目望去,但他惊讶地发现,就在他回望的瞬间,那如毒蛇一样阴狠的目光却消失不见了,仿佛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他的错觉一般。
又在人群中扫视了许久,没发现可疑的地方,宗言方才皱着眉收回了目光。
只不过,等那群官兵彻底没了踪影,百姓的低声议论却传入耳中。
“这帮丘八,好没规……”
“刚刚白羽寺被封了,听说在找一个造反的和尚……”
“听说也有官兵冲进了城北的卧云寺。”
“哎!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宗言看着乱糟糟的集市,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果然,与进城不一样,宗言出城时,遭到了很严格的盘查。
应该庆幸,下山时,正观将他的度牒交给了宗言,两人除了年岁,以及宗言额头上的纹路,身材相貌其实与度牒里的描述相差不大。
而他经常出入,守门的官兵都熟悉了这张脸。
当然,也或许因为他背后有佛祖这般大的靠山,心有顾忌,偷偷塞过去那锭银子也起了作用。
人家对待他的态度还算客气,搜检背篓中物品时,也未如对待寻常百姓那般将东西一股脑的倒在地上。
等出了城门,宗言回到之前藏东西的树洞,又掏出根扁担,才挑着走上小径,一路跑着上了山。
不是他闲得无聊,买个东西都要弄得这么麻烦。
而是有些东西不能曝光,毕竟顶个大光头偶尔买些红糖与盐巴还合理,次数多了难免会有麻烦。
这是在清净寺住了两年多,他找的新财源,也是除了打佛像的主意,来钱最快的一种方式。
没办法,清净寺太小,也太穷,没法指望一年都见不到几个的香客。
之所以入不敷出,实在与宗言有很大的关系。
在老和尚伤势好转不需要喝药后,他就成了寺里最大的药罐子,而且里面用的药材一样比一样昂贵,偏偏这种药对宗言来说是救命的,必不可少。
考虑着万一有事要留些银子备用,他袖子里的金叶子没动,金垫肩却早就换了银子。
但几个月前也见了底后,亏他机灵,想到了办法赚钱。
买来品相最差的粗盐与红糖,经过一番提纯后,得到精盐与白糖再高价卖出去。
百姓生活艰难,却丝毫不影响富贵人家奢侈的享受。
在东南动乱不断的年代,这种高品质的食盐和白糖完全算得上紧俏货。
顶着个大光头自然过于惹眼,所以每次下山,宗言才先要伪装一番将东西卖出去。
至于为什么还要再折腾一番重买一次。
只是为了穿这身行头在人前亮相而已。
两年多的时间,就算躺平,他这层身份的契合度也有了较大的提升。
如今,古画中小人的头部已完全活了过来,宗言自然而然地掌握了一门效果极强的,名为琉璃金钟的护体功法。
但两年只描活的头部和少部分肩膀位置,对宗言来说还是太慢了。
要知道盗墓天官那个身份,总共也只用了这些时间而已。
他做梦都想加快进度,这职业太坑了。
偏偏委托人在清净寺,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他也怕任务失败回不去。
只能趁着每次下山,穿着僧袍在人群里转一转了。
尽管古代消息闭塞,甚至到了现在,宗言依旧没弄明白妖僧的妖是几个意思。
这番作为的效果其实并不大,可蚊子再小也是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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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言挑着担子,在大雪覆盖的山路中健步如飞,小跑了足足一个时辰,依旧脸不红气不喘。
这也是这次苦逼的任务,为数不多的收获之一了。
在正式拜师后,老和尚印善完全没有藏私,而是将清净寺最高深的内功心法教给他。
也不知是妖僧身份的加成,还是吐纳术打好了底子,相比如现在还磕磕绊绊的佛门经文,他学这门《本愿渡行玄功》竟是事半功倍,短短两年已接近大成。
直让老和尚和正观惊掉了下巴。
又跑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清净寺的轮廓。
他长吐出口气,更是加快了脚步。
此刻寺门虚掩着,他直接推门而入。
可能是大门的吱嘎声惊动了寺里的人,他刚刚将门关好,偏殿中便有一道身影奔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嚷嚷:“宗言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后者卸下担子,伸手一捞,那插在背篓上的小糖人便到了手中。
他对着已长到他胸口高的小沙弥笑道:“喜欢吗?”
“喜欢。”正空从他手里抢过糖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再也拔不出来。
这时,尾随而来的正观也到了近前,主动挑起担子,三人热热闹闹地进了库房。
“这回怎么买了这么多?”正观望着占了一半体积的红糖和盐巴,忍不住问道。
“东西涨价涨得太猛了,就多买了些。”宗言又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大包麦芽糖,喜得小正空又是一阵兴奋地尖叫。
“每天只能吃一颗,否则牙疼。”他嘱咐了句,对着小沙弥圆润的脑壳一拍:“自己去玩吧。”
等孩子喜滋滋地跑回去,便转向正观:“苍龙府来了不少的难民。”
“都到这种程度了?”正观闻言,不禁一呆,旋即面上挂上浓重的忧色,叹道:“真是越来越乱,看来大贺朝真快完了。”
宗言不禁撇嘴,每次谈及时局,对方都会这么感叹一句,似乎对当今朝廷颇有怨言。
不过,想到这里,又忆起出城时的那番盘查以及听到的留言,觉得应该警告一下:“最近别下山了,官府在抓一个和尚。”
“和尚?”正观追问:“为何?”
“听说是造反。”宗言应了一句。
正观却脸上忧色更浓:“怎么不问明白?不行,我明日要去打听打听。”
宗言一愣,方才发现对方好奇心竟这般重。
他虽没经历过乱世,可电视和小说都是常看到的,清楚有些时候暴力机关根本不讲理。
一个和尚造反,所有秃子倒霉。
他艺高人胆大,不是很怕,只担心正观,这货身手不好,为人又不知变通,要是下山被抓了,岂不是凭白遭罪?
更严重都可能性命不保。
不过他也清楚对方脾气很倔,只能无奈道:“你要打听什么消息,还是我去吧。”
哪知听到他这么说,正观立即又改变了主意:“算了,快过年了,为了安全,还是不下山了。”想了想,又郑重地看向宗言:“你也不许出寺!”
在老和尚和正观的连番警告下,宗言真的老老实实待到了过年,反正这次采购的东西很全了,他也想歇一歇。
过年这日,清净寺的饭菜在宗言的整治下丰盛了不少。
这个春节,虽没有现代社会那么多姿多彩,可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样,他反而觉得更好。
眼看着两年多即将过去,明年夏天就会回到现代社会,他一下子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将一条腌萝卜填进嘴里,他环顾左右,面上笑得更灿烂了。
老和尚嘴上说着出家人不贪图口腹之欲,可对着这一桌菜,他吃得也挺来劲。
正观这家伙,过年前好像更死板了,还频繁挑他毛病,有能耐,那盘煎豆腐你别吃啊,嘴角的油都淌出来了。
还是正空小朋友最真实,低头扒饭,根本顾不上说话。
一高兴,又伸手入怀,取出里面的油纸包,展开来,竟是一根油汪汪的大鸡腿。
这本是要留在晚上给正空当个小惊喜的,如今也不藏着掖着了,竟没顾及印善还在场,就递给了正空。
这可不是他宗言杀的,而是从集市上购买的卤鸡腿,算三净肉,他不能吃,小和尚可吃得。
不过这顿饭注定不消停,正在清净寺众人享用岁旦午餐的时候,脚下的大地突然毫无征兆地晃动了起来。
“不好。”宗言惊得站了起来。
这晃动如此剧烈,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地震了……
这场地震来得突然,或许,预兆都被掩藏在了满山的大雪里。
寺中几个反应迅速,扔下东西便跑到院子里,却还不放心,直冲到寺外宽阔处方才停下,而这时震动已经结束了。
几个人看了眼寺庙中的建筑,见没什么破损,只有些牌匾和灯盏被震掉地上,这才稍稍安心。
但老和尚印善却仍是忧心忡忡,等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再没发生震动后,便嘱咐正观与宗言两人离寺下山。
佛寺历来建得坚固,可民居就不一定了,山下这时恐怕已出现受灾的人。
老和尚令二人背着些物资,尽快赶到山下,苍龙府管不了,山下白河村却能搭把手,或可挽救几条人命。
再不济,施些热粥,也比什么不做要好。
宗言和正观两人依照吩咐,踩着积雪,直往山下奔去。
到了小村,果如师父担心的那样,真的有人被困在倒塌的房屋当中。两人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便上前帮忙,总算震度不大,除了一个倒霉的老人当场被房梁砸死,其余被埋的被挖出来都很及时。
总体而言村子受损不大,伤员的伤势也不重,正观携带着草药,一番诊治,局面很快被控制下来。
这顿忙活,天已经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