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前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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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站在山下,也能看到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

  对印善、正观、乃至小正空来说,清净寺就是自己的家,如今家被烧了,心中悲愤可想而知。

  相对而言,宗言虽对这个小寺院有些感情,可他始终将自己定位成这个世界的过客,多了几年的清净寺也只是临时落脚的地方罢了。

  所以,还是他最快平复了情绪,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烧寺院,大概是找不到自己等人的泄愤之举,料想这时,追兵也下山了。

  几人自也明白这个道理,当即也不再啰嗦,跟在宗言后面,隐没于月夜里。

  怕过于显眼,几人连火把都没敢点,只能摸黑前行。

  好在今夜月亮很大,除了小正空有夜盲的毛病,其他人视力正常,宗言更可以夜晚视物,所以他们的速度并没受到太大的影响。

  古墓的出口藏在一处悬崖下,紧邻着荒石滩,但只要涉水过了河,就到了官道。

  其实他们早已商量好了,下山后就南下,去怀庆府的水云寺,投奔老和尚印善的一位好友。

  当然,还有备用方案,若此行不利,便立即转向西南,听老和尚的意思,他在江湖上的朋友不少,只是怀庆府那位距离最近罢了。

  在感叹老和尚不愧是老江湖时,宗言却觉得四个和尚在这时赶路未免目标过大。

  便提议做些伪装,接着,便领着几人拐进了一条小路。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等月亮渐渐偏西,他们才看到了远方一处小村落的轮廓。

  大概因为一路上并没遇到追兵,宗言眼看着自己的目的地就在眼前,忍不住吐出了口气。

  站在村外,仔细观察,没发现异常,只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他又停步片刻,见没人出来,才领着几人走进村子。

  掏出钥匙,打开了村东头的一座篱笆院子。

  “这是我买的院子,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他说道,引人进了茅屋。

  哪知刚点上油灯,正看到师父几人正用十分古怪的目光看他。

  不由摸了摸鼻子:“那个,我这不是有备无患嘛!”

  好在对方几人的目光立即就收了回去。

  这一路上又是爬洞又是攀岩,赶路也赶得急,宗言不觉得什么,可师父年纪大了,到底体力不济,而正观与正空显然也很累,衣衫都被汗浸透了。

  所以他才提议大家在这里待上一夜,这里很僻静,应该能躲开追兵。

  但印善却有另一种看法,坚持休息片刻就立即离开此地。

  “你近年时常下山采买贩卖,敢保证无人查到跟脚?怕是有不少人已清楚你的长相与身份了。而无论你以什么身份买下这座院子,其实都不经查,况且……”说着,老和尚指了指窗外:“你毕竟住在山上,与村民并不熟悉,官兵一问就会露底。甚至在围山之前,咱们四人的一切可能已经摆在人家案头了。”

  宗言听了,觉得极有道理。

  自己得知正观就是他要保护的陆承后,他顿感压力,于是,不仅违背初心下了墓,还花钱买了这个院子作为后路。

  师父比他想得周全太多,当即合起双掌:“弟子受教。”

  说罢转身进了内屋,从床下抱出一口木箱子,在几人面前打了开。

  却见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大摞衣服鞋袜,竟都是照着清净寺几人的身材准备的。

  宗言当即催促他们换上,自己也换上了农家百姓的短打扮。

  等大家换好衣服,将僧袍念珠收了起来,他又伸手在里面掏了掏,这回取出了几顶假发与罐装的胶质物。

  别问古代怎么会有这东西,难道古人就不会为脱发困扰?

  当然,古代假发来源复杂,或有人无奈售卖,或来自死囚、也可能是谁剃度留下的,若不是没办法,宗言真不想戴这个。

  而且与现代稍有区别,他也是费了番精力才改造成适合他们四人的样式。

  质量肯定不如现代工艺,暂时应付一下却足够了。

  等宗言烧水将罐子里的胶质物化开,没多久,房中的四个大光头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印善),留着短须的中年大叔(正观),调皮的顽童(正空),以及纤瘦的青年(宗言)。

  不知是不是古人一般都心大,明明被偷了家,这才多大工夫,就有心情苦中作乐了。

  印善捋着稀疏的山羊胡,目光在三个徒弟身上掠过后,突然笑着对宗言说了句:“宗言准备得倒是充分,可惜还漏了一点。”

  “啊?”宗言正在检查箱中剩下的东西,留下一部分,其余的便一件一件送进灶里烧毁,闻言不由一惊,难道如此伪装还不够?

  却听印善继续道:“官府找的是四个僧人,而咱们恰巧也是四人,依旧显眼。”

  “那怎么办?”宗言不禁皱眉。

  “你少准备了一套女子的衣衫。”印善突然笑了。

  就在宗言愣神的工夫,在旁帮忙的正观先反应过来:“不错,师弟年轻英俊,若扮做女子,咱们刚好是一家人。”这话说完,自己先忍俊不禁。

  女装?宗言顺着他们的话稍微往下想了想,便觉的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待见所有人都用玩味儿的目光看着他,连小正空都露着缺了颗门牙的嘴巴傻笑,明知他们在开玩笑胡扯,依旧慌忙的摆手:“不行,我不同意……”

  师父的话确实有道理,四个年龄阶段的男人混在一起,也确实扎眼。

  但打死宗言也不愿中途换上女装,而且他额头的红色纹路过于好认,就算戴上假发,也需用斗笠遮掩。

  于是,便又将这个锅扣在了正观头上。

  正观憋得满脸通红,只是摆手。

  当然,这只是玩笑罢了,宗言根本没准备女人的衣裳。

  玩笑归玩笑,要做的事绝不能落。

  在几人的合作下,确认屋中应该没什么遗漏,该烧的也都彻底成了灰烬,觉得休息的差不多,便背上包袱,每个人都戴上了斗笠,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小村子。

  而他们刚刚走远,听力敏锐的宗言果然隐约听到了后方的马蹄声。

  心中不免对自己的师父更感佩服。

  不愧是曾行脚天下的老江湖,经验就是老道。

  但是……

  宗言一个纵身,身体灵活地攀上一棵大树,朝着村子的方向望去。

  果然,有两点晃动的火把光焰在朝着村子疾驰。

  “怎么?担心那些村民被连累?”等他闷闷不乐的下了树,一张大手就覆在肩头,老和尚猜出他心中所想,开解道:“那就以后做事就用点心。不过听动静只有两骑,发现房中无人,想来会马上离开的。反倒是咱们,不快点,可真要被追上了。”

  宗言自也明白这个道理,闻言只能点头,又有些不服气:“怎么会这么快?”

  “谁敢保证军中无你这般的盗墓高手?”老和尚又拍了他一下:“你能找到下山的出口,他们找不到?”

  宗言认为有道理,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四人加快了脚步,不敢再去官道,而是钻进了林子,这一晚,注定要赶路的。

  这时早过了端午,夏季来临,就算苍龙府地处北方,天气也渐渐转热了,虽然晚上依旧沁凉,可走在树林中,仍会被蚊虫困扰,走时间长了,浑身都热,刚换上的衣衫再次被汗液浸透了。

  连宗言都是如此,他因体质问题,不遭虫子祸害,甚至还能惠及身边的人。可这一晚上的折腾,他仍感觉有些受不住,又走了两个时辰,眼看着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他都气喘吁吁,更别提其他人了。

  这一路上还算清静,他们很幸运的没有遇到野兽狼群。

  而追捕的官兵就算清楚了他们行进的方向,但此刻都走了这么远,估计要追上也不容易了。

  终于,在钻出这片密林,来到一处小溪旁,印善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在此地歇歇,吃点东西吧!”说罢,就跑到溪水边,双手捧着水,嘴里念叨了一阵,就是一顿猛灌。

  剩下几人有样学样,连宗言都规规矩矩地念了一遍护生咒。

  然后,所有人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跑了一夜,所有人又累又饿又困。这时就不能再穷讲究什么“不非时食”了,正观解开包袱,开始分发馒头。

  啃馒头的时候,宗言忍不住又瞄了眼盘膝而坐的老和尚,自从下山后,对方的状态与过去完全不同,似乎更开朗了些。

  难道他与自己一样,其实住在清净寺,其实也感觉受到了束缚?现在下山,彻底放开了?

  草草吃过了东西,他们一商量,觉得应该在这里多歇一阵。

  大人还能挺住,小正空咬着馒头,都眼皮打架了。

  于是安排了值守,便找地方歇息了。

  宗言找了块大石头,跌足而坐。

  他如今内功已精通,就算打坐,也不会遗漏风吹草动,倒是最适合第一班值守。

  不过,此刻还有人没休息,就在宗言准备闭目的时候,却见正观慢悠悠朝着他靠了过来。

  “有事?”他疑惑道,不知明明很累了,对方哪来的这精神。

  “咱们需要聊聊?”正观微微一笑。

  宗言又看他一眼,没说话。

  正观却是朝着老和尚的方向小心看了眼,才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师父很不一样?”

  宗言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其实贫僧拖累的师父……”正观苦涩一叹,转而又指向宗言:“之前师父对你颇有戒心,但下山后……”

  他的话没说完,宗言却瞬间明白了。想起第一次来到清净寺看到的场面,估计老和尚要保护正观,面对自己这个突然出现又目的不明的人,绷得也不太容易。

  他也跟着叹了口气,想了想,好奇地问:“你说你堂堂一个皇子,怎么就想不开做和尚了呢?”

  正观沉默半晌,才道:“我吧,从小被立为太子,开始时大概是称职的。不但父皇看重,朝中一干大臣亦是认可,十五岁便可参与朝政。但自从我老师病逝后,我发现自己也得了病。”

  “什么病?”

  “少年时开始,每夜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好,乃至于平日闷闷不乐,觉得身体哪里都不舒服,头也疼,关节也酸,便是过去最喜欢的事也没了兴趣,只想一人独处,谁也不见。渐渐地,甚至感觉活着没了乐趣,有时四周安静,脑子便会突然一懵,四肢都变得不像自己的,浑身像被束缚住了,周围全是盯着你的眼睛,你却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光,也找不到出路。”

  “那时心里无比绝望,只认为死了才会解脱。可是等这种感觉一过,又吓出满身冷汗。如此数次,我便知道自己病了。但我是太子,每日上朝听政,对父皇要孝顺恭敬,待大臣长辈要笑脸相迎,便是身边的太监侍女,也不敢有半分苛待,生怕落下不懂孝悌,刻薄残暴的名声。时间一长,越觉得活着没有希望了。”

  “闲的,你呀,这是压力太大抑郁了,找个好大夫看看不就解决了?”宗言撇嘴。

  “抑郁?倒是好名字,我曾偷偷找过大夫,皆言我情志不舒,气机郁滞,也不知为何,多番用药效用仍不大,无奈下,我便自学医术。几年下来,病没见好,医术倒是长进不少。”正观又笑。

  “你环境不改变,每日仍要面对压力,能好才怪。”宗言哼了声。

  “是啊!”正观叹息着说:“我医术精进后,也大概有了些判断,便不再只顾着学业,偶尔微服出门走走,便是那时认识的正观,我们成了朋友。到了后来,我做错了一件事,父皇一气之下,削去我太子身份。然后,便是那场大火……”

  “那场火是谁想害你?”宗言追问。

  “谁出的手有什么重要?正观为了救我而死,当时若不是师父赶来,恐怕我也葬身火海了。其实……”正观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还不如那日便死了,也不会今日又连累了这许多人……”

  宗言见他越说越有抑郁病发的意思,忙摆手打断:“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再计较谁对谁错没意义。说实话,我现在更好奇,陈施主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正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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