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贤面对宗言的疑惑,根本没有丝毫的隐瞒,将自己的选择与意图说个明明白白。
说来真是宗言想多了,他也没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
吕贤同意加入宗言的计划,有报恩的成分,更多则是出于无奈。
他出身贫寒且孑然一身,不过打算北上去投奔师兄求个前程,没想到会这般坎坷。
先是遭遇乱军,他与同乡的商队被冲散。
还没安生几日,竟又无故被追杀,白白丢了行李。
如今他身无分文,又手无缚鸡之力,竟一时想不出自己该如何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剃头有辱祖宗,不剃又觉得自己活不下去,再说还有救命之恩这事呢。
索性就咬牙同意了。
其实,直到他的话出口,心里还有些犹豫。
不过宗言向他确认时,他反而坚定了决心。
单看对面救命恩人的态度,就不会坑害自己。
既然决意已定,两人吃过饭,就策马到了野外江边的僻静处。
因为作假,当然不会讲究仪轨。
宗言让吕贤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只脑袋悬空。
撸起袖子,将对方的长发披散,就取出了磨好的戒刀。
小刀很快,没多久,吕贤的大半秀发便掉落到地上。
宗言低头,却正好看到吕贤泪眼朦胧的模样,不由问了句:“你哭什么,后悔了?”
“我只是,可惜这些头发。”
“没事,你不像我,头发很快就能长出来。”宗言的语气有些唏嘘。
而吕贤正在为自己的头发伤心,并未察觉出他话中有何不妥。
等一颗脑袋变得光溜溜,宗言脱下身穿的僧袍,连同早准备好的挂珠递给吕贤。
而他自己,则从包袱里掏出的那件已显陈旧的白色僧衣。
他这边换好衣服,吕贤也穿戴齐整,正蹲下来很仔细地捡拾着地上的落发,全部收集在一起。
宗言猜古人大概对掉下来的头发也有着某种执念或是规矩,很耐心地等他捡完,用换下来的旧衣服包好,才绕着看了一圈,确定这时的吕贤,看上去与正观已有了几分相像,只是年纪要小太多。
想了想,他从地上抓起一把细土抹在对方脸上,有了番风尘仆仆的模样,旁人大概也看不出来。
“从现在开始,你对外叫正观,是我的师兄。”
见对方点头,又叮嘱一番当和尚要注意的事项,两人这才重新上路。
不过这一次,坐在马上的,都顶着个大光头了……
吕贤坐在宗言的身后,忍受着马背的颠簸。
他如今已过了伤心自责的劲头,此时初夏的风吹在头上,竟感觉很舒服。
要不是正双手拽着前面宗言的袍子,不敢乱动,他真想伸手摸一摸。
这就是每个人剃光头后的正常反应。
也就是前面的宗言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否则非得来上一句:“冬天你再试试,那才酸爽。”
宗言的骑术勉强合格,坐下马匹的奔跑速度便不快。
可猛地勒马减速依旧惯性明显。
吕贤便一倒头撞到了宗言的后背,诧异抬头,见前面的那位师弟正转头看向一片黄草地,不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当即心头一凉。
他们走的是官道,这年头更谈不上维护,所以,除了长年累月留下的车辙印,其实也满布荒草。
但是,他们目前注视的荒草地,却显得很特别。
不止花草茂盛,更因为那一处处黄土裸露的地方,每一处都能看到被啃食得满目全非的惨白尸体,腐烂的气味直冲鼻端。
就在尸体的周围,一群野狗正对着二人龇牙咧嘴,看上去恶心且恐怖。
吕贤张了张嘴,将世道艰难生存不易之类的感叹全咽到肚子里。
人命如草芥,谁也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也许某天,自己也会成为那些尸体中的一员,落得被野狗分食的下场。
因为不久之前,他就曾真切体会过这种绝望。
野狗的数量不少,二人索性下了马,宗言更是从地上捡起一截长度合适的枯木枝握在手里,一路戒备着绕过了荒草堆,确认那群野狗对活人没什么兴趣,并未跟来,才将树枝扔了,重新上马,快速离去……
吕贤觉得,之前遇到的那群野狗,除了自己剃了个光头,已算今天最刺激的一件事。
而现在接近傍晚,想必也不会再倒霉遇见麻烦。
接下来,就该找个地方或投宿或露宿荒郊野外,点个篝火休息一晚,明早继续出发。
可他万万没想到,麻烦是没来,可架不住有人主动找事啊。
旅行过的人都知道,坐车时间长了,会非常的无聊。
尽管颠簸,吕贤其实也和坐车差不多了。
于是一路上,他会时不时转头去关注两侧的风景。
比如被马匹惊飞的禽鸟。
比如波光粼粼倒映着青山的江面。
比如停靠在江边的两艘木船。
再比如石滩上正咒骂不停,眼看就要打起来的两群江湖草莽……
于是,他们骑的马又停了下来。
吕贤不禁有些心急,疑惑问道:“怎么停下来了”
他视力良好,发现已有人注意到了他们,正朝这里望过来。
那两伙人各个持着武器,看上去就不是善茬。
但人家站在江边,距离官道还有些距离,要想平安,驱马离开才是最佳选择,料想对方也追之不到。
哪知道宗言突然一声轻笑,竟然抬腿下了马。
回头看他还呆愣地坐在马背上,还有些不耐烦地推了推,命令道:“快下马。”
吕贤左右看了看,无奈也只能跟着跳下来。
“大……嗯,师弟要做什么?”他此时满心的疑惑,想了想问道:“难道你与他们认识?”
宗言却直接摇头:“不认识,我只打算问个路。”
“问路……”吕贤当即呼吸一滞。
那个,正午吃饭时不是已问清楚了吗?只要沿着官道,明天就能到江流城。这回又问哪门子路?你看热闹不要命,去找事的吧?
不管他内心如何吐槽,宗言却很强硬地将缰绳塞到他手上:“记住,什么都别说,紧紧跟着。放心,不会有危险的,一切有我……”
说罢,宗言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拽着一脸懵逼的吕贤,大步流星地离开官道,径直朝着那两群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