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时候终于天晴了,秋火明把擦的铮亮的自行车放在家里,他打算找个时间把它卖了,这玩意至少还能卖个150块钱,可以当启动资金。
走路到了学校,发现班上黑板上方写了自己跟丁宇的名字,今天轮值。
早课刚结束,就看到陈勇跟张建走到顾晓然身边,低声说着话。
声音虽然低,却清晰地传进后排大多数学生的耳朵里。
“顾同学,第三排还有个空桌子,我们帮你搬过去吧,这后排坐的都是后进学生,成绩差还不学好……待在这里容易被带坏了。”
第三排靠走廊的位置果然清空了一张桌子,上面还风骚地放了一支雏菊。
后排的几个学生听了脸色都不好看,但是陈勇他们在学校里属于校霸一类的角色,他嚣张惯了,几个人敢怒不敢言。
丁宇脾气上来可不管不顾,“成绩差我承认,这不学好你打哪听来的?说说看,我们怎么不学好了?”
顾晓然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说道:“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喜欢这个位置,还有,大家都是同学,你们这么说有些过分了。”
“啪啪啪……”秋火明鼓起掌来,丁宇立即跟上,紧接着后排的几位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陈勇直起身子,脸上青红交错,他鼻子“哼”了一声后,说了一句:“不识好歹。”
转身就走。
这个小插曲丝毫不影响三人小组的心情,草地上湿漉漉的,加上看到陈勇他们觉得膈应,三个人没去早操,而是上到天台上,学校的天台角落里杂草丛生,很明显没人打理。
秋火明熟门熟路走到女儿墙旁边,跳过去,那里刚好有一根横向的水泥柱子,坐在上面透过低矮的墙体,可以看到远处的旗杆与碧蓝如洗的天空。
“好地方。”顾晓然也坐了下来,她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无花果干,“来几根?”
三个人边吃边聊,秋火明顺便把自己的车怎么得来的,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他要卖车,这事情也放到了明处。
“牛批啊,我说你咋会多出一辆车,火子,你这算是遇到贵人了。”
“未必,我倒是觉得火明同学是他的贵人。”顾晓然笑道。
“也算是我运气好。”
“我家也有一些好听的磁带,你要的话,歌名给我,我录给你。”顾晓然说道。
“歌名我已经想好了,你能支持我那再好不过了,等放学我去新华书店看看有没有‘牧羊曲’跟‘少林少林’这两首歌的带子。”
秋火明说道:“趁着这部电影热播,还能赚点热钱……”
丁宇咋舌,“你这话一套一套的打哪学来的。”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秋火明嘻嘻哈哈把这问题带过。
上午的第一节课依旧是语文课。
跟往日不同,今天要公布上周的摸底考试分数,在座的同学心情五味杂陈,学习好的期待,成绩差的忐忑。
丁宇倒是无所谓,“我肯定能及格,60分万岁。”
正说话间,黄老师走了进来,大家不约而同盯着他手里提着的文件袋。
黄老师清矍的脸颊上露出一丝笑意,“这节课专门讲试卷内容,我先公布成绩,数学成绩下节课由程老师公布。”
“这次班级大家考得不错,有几位进步很大,值得表扬,我先从低往上念……”
李明腰杆坐的笔直,后排的陈勇鼻子哼了一声,“那两位能及格就烧高香了。”
张建附和道:“那是,那怎么说来着?实践出……出啥来着。”
“安静!”黄老师瞪了他一眼。
“张小山,你作文跑题了,写得什么,你自己回头看看,这次考砸了不要紧,以后审题要仔细……”
后排一位垂头丧气的男生垂头丧气地上台把自己的卷子领了回来。
“常忠实……”
黄老师每报一个名字,都会说出该名同学失掉主要分数的原因。
丁宇果然刚好搭在及格线上,排名倒数11名。
不知不觉间,已经报了25号人了,陈勇跟张建的名字都叫过了,他们名次位列中游。
还没叫到秋火明的名字。
他倒是不着急,旁边的丁宇急了,“哎,火子,是不是老师把你的卷子给弄丢了……”
正说话间,门外走廊走进来两个人,正是学校办公室陈主任跟秋火明的老熟人大堂伯秋建军。
陈主任跟黄老师小声说了一句话。
黄老师看了一眼秋火明,“秋火明,你跟陈主任出去一下,你家里给你带了东西。”
秋火明一愣,他家里能带啥,父母也没来啊。
等走到教室旁边的走道上,秋建军笑眯眯地递给了他一张纸。
他顺手接过来一看,是化工厂的招工单,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这是大伯好不容易求来的,你这两天就去入职,大伯不会害你的……”
秋建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嗡嗡地响着。
秋火明拿着招工单的手在颤抖着,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一股绝望的气息笼罩着他。
这是原身残留下来的执念。
秋家的悲剧就是从这张招工单开始拉开的序幕,无数次原身在忏悔的时候,都会想起这一幕。
而如今,这张原本不应该再出现的单子,却又一次地出现在眼前,他整个灵魂都跟着战栗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工厂开除的那一天……
父母焦急万分地赶过来,他却没等到他们。
再次相见是在医院,辛苦劳作几乎没享过他一点福的母亲陈素娘就躺在冰冷的金属床上,已经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父亲双腿截瘫……
他像是一个木偶,浑浑噩噩中过了好些日子,后来有人推荐了一个做生意的人给他。
家里那时候已经非常的困苦了,两位妹妹辍学,大姐拿了些钱过来,家里那时候还剩些抚恤金,他偷偷拿着这些救命的钱去跟着这个人做生意,被骗的血本无归……
一切一切的灾难就在他退学进了这家工厂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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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建军隐约觉得面前的这位一向懦弱的侄子表现得有些不对劲,他的手抖得厉害,身体也是。
突然他听到秋火明低声说了一句话,他没听听清楚,就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秋火明抬起头,眼角的红色蔓延又逐渐退去,他的颤抖停止了。
刚刚他跟自己说了一句话:“你这个废物,你护不住的家人,我会护住!”
眼前的幻觉已经消散,他抬头看着还在询问他的大堂伯,伸手将招工单一点点撕碎。
“这么好的地方,你让堂弟去吧,我还要去上课,不奉陪了。”
他转身朝着教室走去,背脊挺直,宛如青涩的还没长成为参天大树的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