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彩照,天光明媚,清风徐来。
宵禁结束,晋阳城门开启,城中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清闲之士大清早来到万行寺打算上柱香,却见寺门紧闭,寺前广场外围摆放着一大圈木凳枯枝将香客拒于广场外。
广场中另置有数张高桌,上方贴着告示称闭寺三日,广场前或有瘟邪,请百姓切勿靠近云云。
便是张陵所遁身其中的刺槐树也被滚到一旁利用起来阻隔外人。
可以说万行寺在觉心的主持下把能做的都做了。
偏生有个无赖见广场上无人看守,便翻身进入来到高桌前将一张告示给揭走了。
晋阳城中,无人不知,万行寺中哪怕流落出一个字来,都是能辟邪镇宅的。
眼见这无赖将告示揭走,众多围观的百姓不甘示弱,纷纷挤入广场,抢走了余下的几张告示。
有人哪怕只抢得一角,但凡见到纸上有个笔划便高兴得好似捡到银子一般。
殊不知抢下来的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
一刻钟后,万行寺前只余一片狼藉的细碎枝叶。
连那些长凳高桌都已被人哄抢一空。
却说这群愚民之中有个念梅的丫鬟,原本是奉主家之命赶早来寺中求道平安符的。
未想万行寺竟要闭寺三日,她一时焦虑不已,生恐今日差事办不成,回府挨顿训诫事小,就怕家主邪病熬不过这三日。
见有无赖起了头,揭走一张告示。
这念梅倒也机灵,连忙效仿那无赖冲破围拦,即便如此,她也只抢得半张皱巴巴的红纸。
好在上面有十余个大字,念梅虽不识字,却也心中安稳许多,只求万行寺这法贴果如外界所传一般灵验,让老爷的邪病赶紧好起来。
她拿着红纸回到城中一处寻常屋宅,叩了叩门。
有個老妈子将她接了进去,询问道:“念梅,大人让你去万行寺求道平安符,你怎地这么早便回来了?”
以老妈子的经验,清早前往万行寺求平安符,下午能求到回府已算不错,这念梅才去了半个时辰,难不成是哪个老法师与他有缘,特地先应了她所求?
念梅却趾高气昂地回道:“王妈,你是不知道,今日万行寺不知为何,竟封锁了寺前空地,还贴出告示要闭寺三日。”
“好在我还算机灵,当机立断,冲破封锁,这才抢得半张法贴回来。”
“老爷前夜在南府撞了邪,回来便病倒,哪里等得起三日?”
“今日且看我将这张万行寺的法贴贴在老爷房门前,定能趋吉避凶,让老爷早日痊愈。”
说着,念梅还从怀里将那半张告示取出来,在王妈面前展开让她好生夸赞了自己一番,这才去往后宅。
后宅正屋之中,一个中年男子面色腊黄卧倒在床,身边还有个十六七岁的绝美少女正在给他喂药。
中年男子喝了口药,忍不住叹道:“唉,阿喜,我的儿,为父这两年给你寻了几门亲事你都不肯嫁,如今都蹉跎到十七了,若是为父一病不起,你可怎么办噢?”
阿喜却道:“孩儿早就劝爹你不要和南三复往来,此人并非益友,爹就是不听。前日若不曾去南府,哪里会惹来这病邪?”
中年男子又叹道:“为父何尝不知南三复为人,只是我在此为官两年半,家财散尽未得寸进,今年便是京查之年,若再得个下考,为父罢官去职近在眼前。”
“南家晋阳世家也,此时除了依附南家,为父还有何法可想?”
阿喜低下头沉默片刻道:“父亲若是为官清正,又岂会被人查处罚没家产?”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并不以阿喜之言为忤,他只道:“儿啊,你不懂官场,哪有世人皆醉你独醒的道理?只看上峰要不要查你!为父就是懂得这个道理太迟了,才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阿喜忍不住落泪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金陵老家,娘也不至于客死他乡,两年了还未能下葬!”
中年男子也以手拭眼道:“罢了罢了,罢了官也好,正好带你娘一道回金陵故土,落叶归根。”
这时,见念梅喜孜孜地迈进后宅,父女二人连忙收住泪水。
念梅邀功一般将先前话述又对王氏父女说了一遍。
阿喜从她手上接过所谓地法贴看了一眼,不免气笑道:“你这丫头,抢来半张告示也敢大言不惭称是法贴!”
念梅却道:“唉,小姐,伱不知道这半张告示多难抢,婢子为了这半张告示可是被人趁乱占了不少便宜。”
“再说了,不都是万行寺的高僧写的字么,那平安符能驱邪,这法贴如何驱不得?”
阿喜无奈,只得任她将这半张红纸贴在了后宅门前。
到得中午,念梅不住打喷嚏,发起高烧来。
阿喜以为她清早受了凉,忙让王妈去街上请回春堂的周大夫来帮阿喜瞧病。
孰料王妈出门一趟,归来不仅没请来周大夫,还带回一大堆坏消息。
“小姐,街面上都在传万行寺出了个邪僧,专门奸淫妇女,老天都看不过眼,降下神罚将寺中那株刺槐树给劈死了!”
“又说万行寺已成了魔窟,凡是寺中流出的物件都带着邪气,城中已有无数人家沾染了邪气,这一早上就病死了几百号人!”
“那周大夫,一早上送走了五六个老太君,自己都吓得病倒在床不能起身了!”
“我瞧着念梅那丫头,那丫头……”
王妈说着说着已吓得自己都说不下去。
二人忙赶到后宅将念梅早上贴上的‘法贴’撕下来烧掉,转过头来,王妈竟也面色发红烧了起来。
府中四人倒下了三个,只余阿喜一个娇滴滴的官家小姐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她还知道父亲的病最重要,问过王妈煎药之法后,自己来到伙房升火升了半天才终于升起,熬药又熬了小半天,结果倒药时一个不慎又将自己右手给烫伤了。
好阿喜,也是性子坚韧,愣是忍着滚烫的药罐将汤药都倒了出来。
放下药罐,她右手已是红了一大片。
她含着泪,忍着伤痛端着汤药来到后宅,叫了半天未能将熟睡中的父亲叫醒,再探他鼻息,早已死去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