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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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后的内江县境山间小路,一支五十多人的小队伍正在艰难地蜿蜒前行。

  这里的山势照比川东一带已经平缓许多,但一众人马都已饥疲无力,个个没精打采地木然行走于零乱的队列中。

  即便这样,还是有人有力气说话拌嘴:

  “韩娃儿,你真个认识路?”是那个荒村雨夜惊变而跟来的五短汉子张翦。

  刘斓儿饥疲之下瘦弱的身躯已经连大头都只能歪斜的扛着,而大个子吴达阁背了一身的刀枪器械、破烂被褥,比那两匹驽马驮的都多,只这个张翦,再饿也不影响他的破嘴,一路嘚啵嘚永远不停。

  “老子当然认得?”黑黝黝的少年韩羽本不想搭理他,奈何他已经三番五次的打问,好在还有点说话的力气。

  “你多大时来过?”

  “十岁,十岁,我记事咯!”

  “这特么也越走越不像路啊?”

  “张翦,别吵吵了,省些力气。”是赵南离也被这俩人吵的烦躁。

  止住二人斗嘴后,南离又问韩羽:“这座山,有名字么?”

  “铙钹山!”

  “挠拔儿山?”

  “老板儿山?”

  张翦又跟着凑热闹,气得韩羽无力暴跳。

  “是铙钹,是铙钹,敲锣打鼓的铙钹,不是挠把儿。”

  恰好一名小太监牵着匹马儿走过,马上坐着那位男装青衣的圆脸少女正东张西望,于一众腿着疲累的众人里分外扎眼。

  五短的陕北汉子张翦就在旁阴阳怪气地抱怨:

  “老子不要做人,做个马儿多好,饿了就吃草。”

  连日来,他们已经绕过被清兵占领的内江,正在山间寻小路躲避来往的清兵。

  这时节的队伍里,除了赵南离本部的二十七人,就是这个叫张翦的五短陕北汉子,一路帮着南离呼叫汇集而来的逃窜的西营流散士卒,又汇拢了二十余人。

  本来先被走地蝎子护送又劫掠的西军老营宫眷一部,只剩了那名明廷蜀藩宗室少女,以及一直忠心耿耿一路跟随的两名太监还有两名宫女,以及另外两名跟着逃出的民间女子。

  拢一起五十九人!

  他们既要躲避清兵,又要躲避号称恢复西川的各路朝廷人马、地主团练,只能间道入山。

  一路上嘴勤的张翦不断暗中建议甩了这几个浪费粮食的男男女女、不男不女还能走快些,可是南离下不了这个决心,哪怕遇上那些飘零逃散的西军士卒,他都想拉一把。

  因之被救的少女一行看张翦就很不顺眼,却又不敢发作。

  南离作为这一小路人马的首脑他知道,一场精心策划好的行动,必然要有一个统一的远大目标作为号召。

  回西川起义抗清,就是这个目标。

  可是行下来的这几日里,看着一个个荒无人烟、残破凋零的村落,大大超出他的意料,也超出了自小走山穿林而识途的韩羽、西川土著刘斓儿的认知。

  南离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叫苦,若全川都是这般,根本找不到人,如何号召起义。

  眼前没法说,又只能硬着头皮先这么走下去,可就这么走下去,早晚都要饿死……

  这时张翦又嘟嘟囔囔发牢骚:“这一路逃命,还要带着四个女娃儿……还要给她们马儿骑,就那么几匹马……”

  韩羽立时与其拌嘴:“是五个!”

  “四个!”吴大个子被装具埋着,如同移动的大包裹,从里面不甘示弱地出声。

  赵南离本就饥饿疲惫,这时再听不下去了:

  “你几个闭嘴!什么五个、四个的,都给我忘了,四个就是四个,三个就是三个,就是一两个又怎样。再不许胡说议论。”

  然后还是不放心,就令张翦:“张娃儿,你去后队,看着些,不要令他们掉队!”

  “好嘞,赵大哥!”不管怎样,就是这家伙嘴再欠,也得都听南离的话。

  “韩羽,你上来,带路的在前!”

  这两个只要在一起就要斗嘴,别个都有气无力懒得说话,就他两个嘴有劲儿。

  南离想的多些,毕竟原本少女一身红裙红袄又头戴金饰的太扎眼,虽说这时已经与众人装束无别,但为了把她男装的细情控制在最小范围里,还是令他两个少说几句的好,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两个家伙走在一起。

  少年韩羽是自家贴心的兄弟,又是猎户出身的西川本地人,常年穿林走山,带着一众川兵兄弟正好在前寻路,自己的同乡张翦只好悻悻地去后面押尾。

  分派清楚了赵南离才走在队伍正中,男装的圆脸少女马前——这马也是路上捡的一匹驽马,又老又瘦,还被少女骑得劲劲儿的。

  也不怪陕北汉子张翦老说怪话儿,路途中得来的几匹马都被强令拨给了这几个行动不利落的女子,此时有的男装双跨,有人不免眼热,不知是眼热骑马还是双跨。

  心中有数的韩羽也没说错,眼下这队伍里残兵之外实有是剩了五个女的,两个不男不女。

  老太监比较沉郁,不爱说话,小太监伶俐,爱说话,一路歇了时殷勤地跑前跑后,那小话儿说的比圆脸少女都多。

  其实也是因了圆脸少女一说话,南离就耷拉着一张脸,冷冷地,令少女忍不住疑惑:这货莫不也是个内廷出身的?

  看着就是那么个嘴上没毛不长胡子的样子,不知是不是真的银样镴枪头……

  从小太监那絮絮叨叨的话语里,赵南离才终于知道了少女叫朱媅媺(音danmei),而媅媺两个字还是少女下了马,郑重地用树枝在泥土上画出来,南离才知道是哪两个字。

  小郡主朱媅媺确确实实是崇祯十七年西营二次入川成都城破后投井败殁的老蜀王朱至澍庶出第十三女,因蜀王子女甚多,朱媅媺自己都认不全她的兄弟姐妹。

  内监小转子在赵南离面前一直郡主郡主的叫着,老太监只说过一句话,也是郡主如何,朱媅媺如今也应得很自然,尽管前路未卜,到这时也已经再无人提起僖嫔、二十七之类的字眼。

  赵南离虽然不通封建社会宗室规制,但想起那个金册,也知朱媅媺一个昔日的亲王庶女,也就是大家约定俗成,未必真有什么正经的封号、俸禄,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恰好随行的另外两名女子也向赵南离请命后抽空扮了男装,将有颜色的女装布料扯做了包裹,一个个泥头汗迹的再都看不出什么分别,南离一看这样子,歇脚时就把这随军的女子和不男不女都喊到一起,颁了几条严令:

  “你们什么出身我如今顾不上,但即日起,不经我的允准不得向外人提起过去之事,只言是随军难民。一路听令行事,一应言行都须向我禀告请示后方可施行。”

  众人纷纷应了才罢,其实赵南离明知朱媅媺等人的男装若有心人稍加详察就会露馅,但他心里装的是那金册,虽然不知能有什么用,但隐隐觉得小郡主朱媅媺的真实出身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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