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如其他考生一样,虽然在为了印象分而规规矩矩的站立,但双眼却在好奇又激动的四处乱瞟。
便见隗状、魏缭、嬴成蟜等大秦重臣们落座于麒麟殿左右两侧。
更有一道身穿冕服、无上威严的身影正端坐于高台之上!
当萧何等考生的目光接触到这道身影,所有人都如触电一般赶忙垂首。
只因端坐高台之上那人,便是当今天下最强国的王。
嬴政!
嬴政也意识到了考生们的紧张,便长身而起,走到高台边缘,温声开口:“诸位爱卿,抬起头来。”
数十名出身寻常的考生心脏猛然一颤。
爱、爱卿?
大王是在呼唤我等?
如我等一般人,也有资格被称作爱卿?
但见身旁其他考生纷纷抬头,这数十名考生也赶忙将目光上移。
便见那冕服依旧无上威严,可身穿这冕服的王却挂着温和的笑容,声音也颇为温和:
“诸位爱卿的作答,寡人都亲自看过了。”
“而后寡人心中唯有一个想法。”
“善!”
“甚善!”
“天下英才尽入大秦也!”
对于需要参加分科举士才能出仕的考生们而言,来自嬴政的亲口认可何其难得!
萧何等考生顿时热血上涌,轰然拱手:“我等,拜谢大王!”
嬴政笑了笑,继续说道:“寡人纳长安君之谏,分科而举士,择在野之贤才。”
“故而能得诸位爱卿入秦助寡人。”
“但却也有些虫豸,辜负了寡人的信任!”
偏殿殿门开启。
王绾亲自将一名身着朝服的男子押入麒麟殿。
而在王绾之后,李斯领着属官将三百余名身穿囚衣之人押送入殿。
听着嬴政突然转冷的话音,看到熟悉的身影被押入大殿,一些考生忍不住失声低呼:
“屈壁!那是屈壁!他怎的被押来了此地!”
“还有韩裘,此人分明安然离开了考场,考后吾还与他彻夜痛饮呢,怎的也被押来了此地!”
“那人、那人难道是大秦太仆粒乎?!”
“怎么可能,太仆可是大秦九卿之一,怎么可能会被押入此地!”
在一双双惊愕目光的注视下,王绾面向嬴政拱手一礼,沉声开口:“启禀大王。”
“分科举士舞弊案嫌犯已尽数带到。”
“臣率监御史全程监察,无有疏漏。”
李斯随之拱手:“启禀大王,秦王政十四年十一月一日,长安君发觉有先生舞弊。”
“臣即刻率廷尉属官查之,并请相邦、长安君等诸位同僚协助,请御史大夫全程监察。”
“今日,臣已查得确凿证据!”
“据查,此次分科举士舞弊案乃是由太仆粒主使,常侍熊挽等五十一名官吏从之,二百一十三名先生得其利,试图通过种种手段于分科举士之际舞弊、欺君。”
“幸得长安君敏锐,勘破了这些贼子的所有舞弊手段,方才维护了分科举士之公平,助大王不受贼子欺瞒。”
“分科举士舞弊案所有证据尽皆在此,请大王阅之!”
话落,李斯不由得看向嬴成蟜。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李斯不得不承认芈粒等人的准备极为充分,即便是有所准备,也很难扛得住芈粒等人的奇计百出。
可偏偏,嬴成蟜竟将芈粒等人的所有布置全数破除,甚至是提前掐灭!
如果不是他亲自主持了审讯和查证,如果不是分科举士之策乃嬴成蟜所谏,如果不是知道嬴成蟜心系大秦,李斯甚至怀疑此次大案的幕后黑手会不会就是嬴成蟜了!
萧何等所有考生更是惊掉了下巴。
在看到芈粒时,就已经有些人认出了芈粒的身份。
但,没人信。
那可是大秦九卿之一啊!
怎么能被当着他们这些还没进入朝堂的考生的面被如此狼狈的押入麒麟殿?
但李斯的话语却告诉所有人。
这名狼狈颓唐、身穿囚服的人,正是大秦太仆,芈粒!
王绾再次拱手:“臣已率臣属核验过所有证据。”
“皆非伪造!”
一个个竹筐被扛到高台之下,竹筐内装满了竹简、缣帛和长安纸。
单看这竹筐的数量,所有人就知道李斯收集到的证据绝对十分充分。
而且不同于嬴成蟜在杀樊於期后烧掉的那些竹简。
这些证据都经过了王绾的核验,便是以大秦的公信力证明了这些证据的真实性!
嬴政冷然俯视芈粒,沉声发问:“太仆粒,可有话说?”
虽然大秦已经入冬,但芈粒的衣裳却被汗水打湿。
脸色惨白的他绞尽脑汁的思考该如何破解眼前困局。
可还不等他想出破局之策,太后少府芈范已状似怒火难耐的喝道:“太仆粒,大王信重于你,许你上卿之位。”
“尔却辜负了大王的信重。”
“事到如今,尔仍不知悔改乎!”
其他出身于关东的朝臣也纷纷开口,怒声呵斥:“吾羞于与此人同殿为臣!”
“证据已经如此确凿,尔还不速速认罪,又在做甚!”
“休要让我大秦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芈粒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知道,当芈范等楚系外戚都纷纷开口指责他,也就意味着所有参与此事的关东百姓已经达成一致。
放弃他!
用一名九卿的性命,去熄灭嬴政心头的怒火!
芈粒目光哀求的看向芈宸,却只得到了一个叹息无奈的目光。
芈宸能怎么办?
为了不被牵连过多,芈宸只能要求芈粒认罪!
芈粒心中绝望之色更甚。
但他不想死。
他真的不想死!
在没人能帮他的情况下,芈粒只能悲声高呼:“拜请大王明察!”
“臣绝无任何舞弊……”
然而不等芈粒的抗辩说完,嬴成蟜便突然幽幽开口:“本君是個讲道理的人。”
“在本君与你讲律法的时候。”
“你最好也和本君讲律法。”
“你若是非不与本君讲律法,而是与本君胡搅蛮缠?”
“嫪毐的标本正好还缺个伴。”
大秦老臣们谁不知道嫪毐是怎么死的?
是被嬴成蟜拖到咸阳城城门口,以极锐小刀一刀刀的切去了骨肉,待嫪毐痛至昏迷又让医者用药为其治伤,伤愈之后继续切分,直至被切完半截身子才彻底死去!
但即便嫪毐已死,嬴成蟜依旧不放过嫪毐,而是继续耐心的以小刀将嫪毐全身上下都切成肉片,还让画师将那肉片的形状细细描画下来取名为标本画。
最后,嬴成蟜将所有标本画放在军校军医科当做教材,将所有肉片腌制过后存于冰窖供医者学习!
时至今日,嫪毐的碎肉依旧在被一期又一期的军校弟子审视、打量,无法下葬!
一想到自己也可能会有如此遭遇,芈粒余下的话语当即被噎在喉中,再难吐出。
嬴政沉声而喝:“长安君!”
“休要扰乱审判!”
嬴成蟜乖巧的坐回原位,拱手一礼:“唯!”
只是嬴成蟜的双眼依旧如看猎物一般,戏谑的看着芈粒。
芈粒彻底绝望了。
和嫪毐的遭遇比起来,死亡似乎也并非那么不可接受。
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芈粒委顿于地,叩首悲呼:“臣,认罪!”
嬴政声音淡淡的发问:“太仆粒何罪之有?”
芈粒绝望的低声道:“臣,意欲以舞弊而送更多子弟入朝,坏了朝廷抡才大事。”
“臣,罪大恶极!”
芈粒在淡化自己的罪行。
但好在嬴政本就没打算赶尽杀绝。
嬴政只是冷然发问:“李廷尉,太仆粒该当何罪?!”
李斯拱手沉声道:“太仆粒犯令废令、贡举失实……欺君罔上!”
“太仆粒身为大秦重臣,知法犯法,更当罪加一等!”
“太仆粒身居五大夫之爵,可抵罪九等。”
“依律,当黜太仆粒所有职位、免太仆粒所有爵位,判枭首后磔、罚没所有家财田产,立决!”
“连坐全户!”
芈粒怕了,他真的怕了。
李斯不只要砍他的脑袋,还要在砍了他的脑袋之后切开他的腹腔,开肠剖肚,把他晒成人干!
芈粒悲声而呼:“罪臣,求大王宽宏啊!”
听着芈粒的悲呼,几名考生不由得心生怜悯。
芈粒终究是身居上卿的重臣,他都已经如此低声下气的哀求了,便是饶他一命又能如何?
嬴政冷声喝问:“分科举士乃是为大秦抡才、为寡人举士的大事!”
“寡人予尔宽宏?”
“若是长安君未曾发觉你这蠹虫之举,又有谁能来还诸位爱卿以应有的官职!”
几名考生心中的怜悯之情顿时消散无踪。
所有考生都对芈粒怒目而视。
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
此等贼子竟欲断他们的前途,当杀!
嬴政拔剑出鞘,将自己的佩剑扔给嬴成蟜,沉声开口:“依律,此獠当枭首后磔。”
“寡人却不愿容此獠再多活哪怕一息!”
“长安君身为此番分科举士之主官,便由长安君代寡人枭此獠之首于麒麟殿!”
嬴成蟜单手抓住飞来的佩剑,欢快而呼:“唯!”
看着走向自己的嬴成蟜,芈粒绝望的想要后退,却被廷卫押住、进退不得。
芈粒只能愈发悲戚的高呼:“长安君!长安君!叔父错矣,叔父错矣!”
“长安君年幼之际,叔父还抱过你呢!”
“万望长安君念在太后的份上,饶叔父一命啊!”
“至少,至少也饶叔父的家小一命啊!”
面对芈粒乞求的目光,嬴成蟜半蹲在芈粒面前,温声道:“别慌,别怕。”
芈粒愕然抬头。
难道,他的哀求起了效果?
但他却忘了,嬴成蟜连亲舅父都杀了,还会在意一个已经出了五服的舅表叔父?
缓缓起身,嬴成蟜持剑立于芈粒身侧,声音依旧温和:“本君的剑,很快。”
“不会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