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陪着吴青亲自走访了三十余户农人,不得不捏着鼻子辗转于一间间连他家里的狗看了都摇头的破屋。
但一想到鄢县将会率先成为施行金汁治粪的区域,一想到自家田亩的产量能翻上一倍。
鄢括突然感觉便是农人家那剌嗓子的粟米饭都显得格外香甜!
可惜,随着一名仆从的传讯,鄢括不得不令鄢尘顶替了自己的陪同位置,快马加鞭向着鄢城狂奔而去!
“传讯鄢城所有除贼曹,速速来见本官!”
“快!”
沿途所有除贼曹全数跟随在鄢括身后,随鄢括一同奔赴鄢县县衙。
但还没等众人冲进县衙,一股血腥味便涌入了所有人的鼻腔!
只见鄢县县衙之外竟横陈着数十具尸首,其中大多都是他们的熟识,只有几人的样貌略显陌生。
除贼曹们的心情一沉,纷纷拔剑出鞘护卫在鄢括身侧,簇拥着鄢括一同踏入县衙之内。
“鄢狱掾?”鄂鏖抬眸笑看领着除贼曹入内的鄢括:“急急忙忙领着除贼曹而来。”
“鄢狱掾这是意欲何为啊?”
看着地上那百余具尸首,看到被一众将士按在地上、戴着重枷的鄢柳,鄢括怒火中烧,厉声质问:“鄂县令,主吏掾这是犯了什么错事,竟引得鄂县令履任当日便抓捕主吏掾,甚至还造就了如此杀戮?”
“此地乃是鄢城,而不是匪寨!”
“纵然尔是县令,秦律也容不得尔肆意妄为!”
在知道鄂鏖担任了鄢县县令后,鄢柳、鄢括等人心中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份不祥来的竟如此之快!
土匪,果然就是土匪!
鄂鏖却是摇了摇头:“鄢主吏掾虽是在鄢县县衙被捕,但此事倒是与本官无甚干系。”
鄢括手指押解着鄢柳的那几名将士,怒声厉喝:“这便是所谓的与鄂县令毫无关系?”
“鄂县令以为下官眼疾乎?!”
押着鄢柳的人就是你带来的兵。
你说此事与你无关?
谁信啊!
鄂鏖笑道:“此事,确实与本官无关。”
不等鄢括再说什么,漆雕锐冷声开口:“人既然齐了,那便传王令!”
鄂鏖第一个走到漆雕锐面前,拱手一礼:“谨听王令!”
鄢括即便心中有万般怒火,但只要他还想在大秦的体制内混,就不得不去遵守大秦的规矩,也只能强压怒火,拱手而呼:“谨听王令!”
眼见众人俯首,漆雕锐这才开口:“秦王政十四年,大秦分科举士。”
“鄢县淼夫、鄢县邓欣北上咸阳,欲为王解忧。”
“然,鄢县主吏掾柳令门客勾结贼匪,掠淼夫之父、妻、子,逼迫淼夫回返鄢县,又断邓欣父之腿,将邓欣母推入河中令其身患重病,逼迫邓欣回返鄢县。”
“主吏掾柳有端谋害他人多次险些致人死亡,勾结贼匪,阻大秦抡才,渎职,知法犯法!”
漆雕锐身边不远处,淼夫、邓欣和他们的家眷们全都怒火满溢的看着鄢柳。
就是此人,险些害的他们家破人亡!
也正是此人,让淼夫、邓欣平白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否则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和吴青一样,成为秩四百石的官吏了!
漆雕锐的声音也更冷了几分:“今,人证、物证俱全,犯罪事实清晰。”
“数罪并罚,黜鄢柳鄢县主吏掾之职、褫夺其爵,判枭首、连坐全户、罚没家产!”
“着令鄢县于秦王政十四年十二月十日前,将罪犯鄢柳送抵咸阳枭首。”
“鄢县县丞厚、县尉虬犯令废令以至于境内匪患壮大、勾结官吏,今岁上计定为下下,三年不得擢升。”
“秦王政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令!”
当听到最终的判决,鄢柳失去了挣扎的力量,只是嘶声悲鸣:“不!”
“不!!!”
熊厚、屈虬心中不由得升腾起几分快意,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浓浓忧虑。
就在昨天,鄢柳还在他们面前嚣张跋扈,一副地头蛇的模样逼迫他们割让利益。
但不过只是一日过后,鄢柳却已经成了条半死不活的臭虫被人按在地上。
至多一个月后,鄢柳就会变成一条死透的臭虫,葬于泥土!
那,与鄢柳斗的有来有往甚至时不时被鄢柳压制一二的他们呢?
他们在朝廷面前又算什么!
鄂鏖肃然拱手:“唯!”
“亦请上官将鄢柳拒捕、妄图令仆从门客杀害本官之事,上禀大王!”
漆雕锐略略颔首:“本官见得的一切,皆会如实上禀大王!”
鄢括惶然而呼:“上官,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鄢氏多年在鄢县乐善好施、臂助黔首。”
“怎会去谋害黔首啊!”
“还请上官明察!明察啊!”
漆雕锐目光锐利的看向鄢括:“为何要提及鄢氏?”
“你的意思是说,鄢柳所为与鄢氏有关?”
鄢括悚然而呼:“下官绝无此意!”
漆雕锐追问道:“那为何要提及鄢氏?”
鄢括还想辩驳,却见鄢柳颓唐的摇了摇头。
没用的。
在强权面前,一切言语都只是孱弱的蚊嗡,只需要一巴掌就能拍死一大片,甚至还会牵连更多!
所以鄢柳才试图武装突围、逃出生天,而后迅速带着他三族之内的主脉子弟遁入山林,保住性命、保住三族的同时还能与留守鄢县的鄢括等支脉子弟遥相呼应。
可惜的是,鄢柳失败了。
鄂鏖带来的那些‘移民’,都不是摆设!
在鄢柳已经失败的情况下,鄢柳不能把鄢括也搭进去!
鄢括见状无奈轻叹,拱手一礼:“是下官失言,下官并无异议。”
“大王英明!”
漆雕锐却是道:“你可以有异议,无论谁人、无论身份,皆可有异议。”
“本官身为南郡监御史,任何人对朝廷的任何异议皆可上禀本官。”
“若有异议,本官必当彻查!严查!”
“狱掾括若是有异议,也大可直言!”
漆雕锐这话听在黔首耳中很提气。
但听在鄢括耳中却是直白的威胁!
对漆雕锐有异议,需要对漆雕锐上禀?
那审判的时候怎么审?
莫不是漆雕锐端坐高台,问上一句: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至于随之而来的彻查和严查,更是对鄢氏的毁灭性打击!
因为鄢氏的所作所为,根本经不起查!
鄢括只能赶忙拱手再礼:“下官别无异议!”
漆雕锐略略颔首:“既如此,本官便不多留了。”
“诸位,告辞,希望日后无缘再见!”
漆雕锐走了。
就如漆雕锐拒绝了宴席邀请,反倒是宴席过半之际带着苦主和随行青壮们一同杀入鄢县衙署一般。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吃一口招待的餐食。
只留下满地尸首和一名囚犯。
鄢括赶忙上前,怒声呵斥:“速速将主吏掾的枷锁解开!”
然而往日里对鄢括唯命是从的属官们却是谁都不敢动,只是紧张的看着鄂鏖。
虽然鄂鏖初至,但刚来就拿下了鄢柳的县令,谁能不怕?
一些敏锐的官吏已经察觉到,这鄢县的天,似是要变了!
鄂鏖淡声道:“为囚犯解开枷锁乃是狱掾的权力。”
“但若是由此发生了任何意外,却也都是狱掾的责任。”
“若是鄢狱掾确定要解开枷锁,那本官也拦不住你。”
随口甩好锅,鄂鏖便看向熊厚笑问:“两位,继续畅饮否?”
熊厚畅快大笑:“县令里面请!”
“今日你我必当不醉不归!”
凑近熊厚,鄂鏖轻声笑道:“为官如此之久,没少捞吧?”
熊厚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虽然时已入冬,熊厚额头的汗水却反射出了油腻的光泽。
熊厚陪笑道:“绝无此事。”
“熊某尽忠职守,为……”
然而不等熊厚说完,鄂鏖却笑着打断道:“这话,你去与郡守说,去与监御史说,却没必要对本官说。”
“别忘了本官以前是做什么的。”
鄂鏖一把揽住熊厚,以额头抵着熊厚的额头,轻声道:“论及治政安民,本官不如熊县丞。”
“但若论寻找百姓官吏藏匿起来的钱财?”
“本官可是专业的!”
熊厚苦声道:“本官,真没什么余财啊!”
鄂鏖嘴角微翘:“熊县丞若是没有多少余财,那城东密林中的壮士们,都是靠什么过活的?”
熊厚瞳孔猛然收缩,不敢置信的看着鄂鏖。
明明是新来的县令,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城东养了贼匪?!
鄂鏖的笑容更灿烂了些许:“忘了说,盘踞在城东密林的那些壮士中,恰好有几名本官的旧部。”
“这段时间有劳熊县丞多多照拂了啊!”
熊厚、屈虬被鄂鏖强硬的拽回屋内。
而看着鄂鏖这毫不掩饰的土匪作态,鄢柳声音艰涩的开口:“无须解开枷锁,以免给那鄂鏖发难之机。”
“为贪那一时之快而害了家族,不值得。”
“往后,鄢氏就要拜托诸位了!”
鄢柳难逃一死。
倘若鄢括也被牵连免职,那鄢氏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鄢括眼眶微红,悲声低呼:“鄂鏖与漆雕锐,分明就是一个土匪一個强盗!”
“朝廷怎会派遣如此官吏来做县令和监御史!”
“朝廷这分明是不给我等百姓活路啊!”
“若是朝廷派来的官吏都如研判使吴青一般。”
“那该有多好!”
——
与此同时。
杜县。
嬴成蟜策马缓行于路,若有所思的发问:
“所以说,研判使才是最后的杀招?”